也不知莱斯特有没有听到我的回答,但他的回复相当巧妙——安东尼奥被约了出去,其余只推说不知情。
我憎恨“如果”这个词,更憎恨自己的懦弱,因为当我又坐在熟悉的桌案之后,看着被吊起的莱斯特在鞭下辗转求生时,连个眼神都不敢给他。
可这终究是无济于事的,泪水最后还是缓缓落下。
“你和他怎么说的?”
当鞭声止住时,我终于意识到那是什么了——莱斯特身上的血肉。
“是……胡安……”我强迫自己镇定,脑子转得飞快,临危生智下冒险祭这个名字,说完小心偷看费尔南多的表情,他似乎根本没听见我说的话,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我稍稍放心下来,轻声道,“我观察到他有一段时间出手阔绰,花销远远大于他领的薪水,于是暗中调查,发现他有一笔不明来源的收入。我旁敲侧击了一下,得知是冈萨雷斯先生给他的,就这样,顺藤摸瓜。”
“是。”我的脑子逐渐清晰起来,呼吸却越加沉重。
那里面有我从没见到过的情绪,如泣如诉。
“现在,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卡斯利亚主教说。
他的证词早在去羁押庭的路上就已经想好,所有的行为都是在与我划清界限,让我再次成为别人眼中不带一丝情感的宗教裁判所的调查员。
我心下松口气,用胡安的名字赌对了,莱斯特不知道谁是胡安,因此就算答案不一致,卡斯利亚指主教也不会多想什么。
我还想着莱斯特的话,根本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完全没有防备,立时慌乱无措六神无主。很明显,卡斯利亚主教在怀疑我,在问完我之后再问莱斯特,如果答案不一致……
卡斯利亚主教看了我一眼,像是再做评估,灰蒙蒙的眼珠在我身上打了几个转,忽然凑到我耳边,小声问:“你是怎么发现端倪的?”
精神被彻底压垮了,我像个即将溺毙的人在绝望中放弃挣扎,任由身体落入深渊。我靠在椅子上,视线一点点上移。从双腿紧绷的肌肉到伤痕累累的胸膛,莱斯特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分崩离析。
一切都明了了。
沉重的鞭打声和凄厉的惨呼让我窒息,指端紧紧捏着羽毛笔,要是不这样的话,手指一定抖得厉害。我一动不动,盯着羊皮纸上的一点污迹发呆,努力回想这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我一向很注重卷面整洁,断不会洒上什么脏东西。
“我和安东尼奥一直是情人关系,他为了救我,买通了这里的人,用假死的方式将我运了出去。他把我安置在了城郊的小屋里,后来……”他突然停下来,紧皱眉头像是在忍耐巨大的痛苦,然后才道,“你的这位书记员发现了我的行踪,安东尼奥本想把他推河里淹死,但没有得逞。于是,我们商量一起逃走,结果被他跟踪,我们在玉米地里发生争斗,安东尼奥想杀了他,却不想反被杀死……”他说完后看着我,喊道,“凶手!你要为他偿命!”
他的声音很坚定,没有一丝犹豫,就在这嘶哑却悦耳的声线中,我听到了一个足够颠覆一切的故事。
“是你主动约冈萨雷斯先生出去的?”主教问我。
那一点点碎肉细小乌黑,抹在指腹湿滑细腻,带着血腥气渗透进皮肤,像剧毒一般令我所有感官停止运作,只剩心脏机械跳动。
他在发泄被欺骗的怒火。这种怒火让他暂停下一切事务,以最快速度赶了回来,在他还没有成为笑料之前控制住局面。
卡斯利亚主教听后没什么表示,又让莱斯特说一遍。
我的莱斯特,在最后关头保护了我。
莱斯特被打得气喘,金发湿透,他勉强用脚尖撑住身体,目光从我面前飘走,定在卡斯利亚主教身上,哑着嗓子说:“这一切,都是安东尼奥·冈萨雷斯的主意。”
我极力抑制泪水涌出,控制胸膛起伏的幅度,视线从他惨不忍睹的胴体上移开,落到黑漆漆的穹顶,借由虚空来按捺内心的狂乱。
手中的羽毛笔松了,掉在桌子上,又滚到地上,洁白的尾羽沾染血红。
“我让他
我不知道答案,但世间之事最怕如果一词。如果我没有带上匕首,如果我没有带莱斯特去见安东尼奥,如果我没有在莱斯特即将招供时堵住他的嘴,如果我没有去宗教裁判所工作,如果我没有去秘书学校学习,如果我在数年前掉进河里时淹死,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是不是我可以在天堂永生,而莱斯特还能过着平静的生活?
我伏下身子去捡,不经意间抬头,那双美丽的眼睛正看着我,星河璀璨,夺目耀眼,竟比任何时候都要动人。
卡斯利亚主教就坐在我身旁,表情冷峻,他甚至都没有讯问任何就直接下达了鞭刑的命令。
直到多年以后,我还在想一个问题,如果小镇羁押庭最先提审的是我,那么所有人的命运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冰冷的语气让我打了个激灵,重新聚集起精神,逼回泪水,在座位上坐好,暗自庆幸主教大人老眼昏花不曾注意到我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