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羡骋纵然有千万恼火,在烦忙中也渐渐冷了下来——孜特克早就是这个性格,他又不是不清楚,一个大男人,长得极威风刚硬,内心却水作般软和,十棍憋不出一个屁。尤其是感情,有什么风吹草动鹧鸪鸣的,就左右为难,停滞不前,打死都不主动。
孜特克眉眼深邃,眼仁黑漆漆的,沉静道,“是真的吧。”
“怎么心情不好,”徐羡骋昨天意犹未尽,见孜特克心情不好的样子,笑嘻嘻道,“昨儿没休息好么?怪我……”
“叔叔是不想和我过,才说没这个理罢了,”徐羡骋恨恨道,确实想起来就忍不住地伤心,“叔叔居然有脸来问我……我对叔叔的心思不知道么?难不成,是要我去找别人?”
孜特克沉默了一会儿,他心里也藏不住事情,轻声道,“你要被赐婚?”
孜特克一时语塞,半晌才低声道,“哪有男人之间成亲的理呢?”
——是啊,他怎么会这么想呢?
今天一听到赐婚,那些什么才子佳人、妖魔鬼怪、神仙志传的故事,便涌上心头,袅袅绕绕的,像是一团雾一样,把自己和徐羡骋隔开了,孜特克觉得很遥远,心里空落落。
“赐婚也不是姑娘家的主意,是皇帝……”
说不清什么滋味,有一个东西他很早便忘却了,如今反刍上,又酸又涩,心里疼得厉害。
这一忙就是小半天。
徐羡骋很早就变了,孜特克心里其实是有数的,从前他们一个是农奴,一个是破落乞丐,蝼蚁一般,那时候一条贱命,死了就死了,除了彼此,没人惦记。
即使见过曾经的天子,但那些记忆已经过于遥远,像是被打上了桎梏一般。单单是想象中的巍峨皇城已经能压得孜特克喘不过气。
赐婚……徐羡骋再不愿意,又能怎么样?闹上朝廷去么?
孜特克就这样茫茫然然地走了一会儿,几乎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皇帝才七岁,话都说不明白,”徐羡骋哼了一声,“上一个由着性子插手西域的皇帝还在地下躺着呢。”
他忙了大半天,回到营地里已经是深夜了。
黑影肩宽腿长,凑近了能看见男人的英俊脸庞,高耸的鼻梁下是紧抿的薄唇,下颌旁勾着条疤痕。
孜特克没有辩驳,他只是轻轻道,“若你成亲,我们……”
徐羡骋烦的也是这样的男人,爱的也是这样的。他也奇怪自己怎么能忍得下,后面转念一想,若不是自己骨子里带着点贱意的,换做其他人,又怎么能和孜特克长久。心里一时间又生气又得意。
徐羡骋顿了顿,走前怒道,“孜特克,你这么和我说话,别以为能随便算了——”
徐羡骋见孜特克来了,寻思也不好在自己男人面前耍泼,于是住了嘴,让闯了祸小兵滚蛋,示意何敏带人下去。
徐羡骋拉着孜特克,两个人坐在帐营内,准备吃点东西。
他火气还酝酿着,却被生生打断了,外头有人来找他。
孜特克混沌极了,他听过话本儿,学了不少文绉绉的汉话,弄得徐羡骋特别奇怪他哪里学的。那些戏本里什么才子佳人,花前月下,什么破落书生高中探花,赐婚公主的,他当时看了也就当个乐子,没往心里去,全把这些归和神仙鬼怪归成一类,只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徐羡骋怒极反笑,表情阴鸷,正想着哪怕被人撞见自己都要疯个一场,不然怎么对得起孜特克这没良心把他往外推。
等了一会儿,他没等到孜特克,带着怒火,以为人又像从前一样躲去了,本准备派人去找,还没说出口,便看那儿有个挺大一黑影,摇摇晃晃地。
徐羡骋当场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语气怨恨起来,“成亲,成亲,我们没有成过亲么?”他心里有一笔厚厚的旧账,每每和孜特克别扭,都爱翻得很,“记得么?我们成过亲的,叔叔当时甩下我走了,头都没回!”
徐羡骋恼火道,“没有,不是真的,我名声这么臭,那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你尽听他们胡诌。”
他回去的时候瞅见徐羡骋在发火,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把一众小兵吓得跪在地上打哆嗦。
孜特克默然。
很久以前的了,徐羡骋喜欢男人,一听提这个就急眼,久了孜特克也不再提这一档子事,只觉得徐羡骋不愿意,谁逼都没有用。
徐羡骋愣了好一会儿,表情变化了片刻,“这谁在后头嚼舌根?”他有些恼火,“我看是活腻了。”
孜特克轻声道,“……若皇帝执意赐婚的话,你总不能撇下人跑了罢,若你真的成了亲……”他动了动嘴,说不出那些什么要对姑娘好的话,心中剧痛。
但他没有想过,会有赐婚这么一事。
现在可不一样了,徐羡骋虽然年轻,虽然和中原的天潢贵胄远不能比,但也称得上是西域说一不二的大人物了。就连一旁给徐羡骋打下手的陈届,都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不少人上赶着巴结,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