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之後,我又一次见到他,是以最不起眼的、渺小的姿态,埋没在人群里,从祭舞台下悄然仰望。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泪水好似乾涸,我只感觉到双眼刺痛不已,我伸手用力的、用力的捂住脸。
他闭着眼,动作优雅又缓慢,一个节奏一动,身後披着厚重的藏蓝se丝袍,颈边镶着月白se的雪狐围脖,逐渐由单膝半跪的姿态站起,身上祭服繁复的挂坠、步匹,随之摇动。
他睁开墨蓝se的眼睛。
柊澜同样绘满符文的,清瘦修长的十纸缓缓并拢、竖直,从宽大的振袖中探出,一甩,拉出腰间的佩剑,划开眼前的空气。
好漂亮,我想。
台上的柊澜,神的代理人。
新任的神,名唤柊澜。
距离有点远,我看着柊澜身着繁重的礼袍,在好几侍从的搀扶、高台边众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他面无表情的闭上眼睛,如墨的发丝有一些沾到了他的脸上,就着汗水和些微糊开的图纹。
「当啷。」这是他脚踝银铃的声音。
他微微退後,再伸手捋开我面上的发丝。我一动不动,说不出话。
雨好像有小那麽一些,更加清晰的听见其他人四处吆喝、分头寻我的声音。
候选人几乎都是没有名字的流浪儿,应该是被赐名的吧,很适合他,我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神啊,请注视我一眼吧!一眼就好!」
我还是不动,就那样在雨里站了好久、好久。
对不起,柊澜,谢谢你,柊澜。
台下欢声雷动。
此情此景,每一笔每一划,都深深的刻入了我的肺腑里。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纱布,放进我手里,自己披上满是泥泞的披风,转身离开。
他的舞姿,那麽美丽。
明明是一如往常平静的时刻,却有一人慢慢的走了过来,离我愈来愈近。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声嘶力竭的大吼了起来,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淹没在人群里,直至无波消弭。
恍惚里,我也跟着拉开手臂,踮起足尖,在角落。
领子被松开之後,我哽咽着回头,长长的发丝黏在我脸上,沾着雨水,沾着涕泪。
他的祭服那样厚重,里层一定全汗sh了吧,我想。
柊澜好像没有看谁,又好像紧锁着全世界的视线,耀眼得让人不敢置信。
微sh的空气,欢声语笑,满是尘埃和乐声的空气。
头发松散的束了一半,银扣後拖着长长的、末端绣有华纹的深蓝se锦缎。
丝竹管乐结束的时候,全场漫延虔诚的赞颂感叹。
他平举佩剑。声乐霎时奏起。
我浑身sh透了。
「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你……」
柊澜挽出剑花,旋身後踢腿,甩出轻盈却稳当的身姿。我一一照做。
我眨了眨眼,保持着仰望落日的角度看着停在眼前的人,再怎麽说这里也是祭祀
很吵。
我的耳里又再度充斥着雨水的声音,鼻子里满是大雨和泥巴混合植被特有的腥味,狂躁的心跳逐渐平缓。
对方在我腰间的手已经由抓变成了揽,脸上还缠着白纱,只露出了一对隐约掺杂异域颜se的眼睛,墨里藏青。
「柊澜大人!柊澜大人!」
上半脸的面具g满金银两se的图腾,从鼻梁缱绻至耳际,耳坠着细小的深青se水滴石。
我挨着墙跟坐在市坊的角落里,任日头余温蒸乾身上的薄汗,不碍着人,也没人有闲暇分神赶走一个灰头土脸的小流浪儿。
他跳了一个时辰,我也跟着跳了一个时辰。
独属春末的微光,人群的喧嚣,扑腾着打上略为疲惫的五感。
「啊——」
酸疼的疲惫使我的双腿乏力,不自觉的跪坐在地上。
我仍旧用力的捂着眼睛,忍住牙关的颤抖,用力的咬住整片下唇,我不能哭,我怎麽可以哭?我再也不能哭,我没有那种资格。
「天神大人!天神大人!」有人还在我附近大吼,不意外的又再次掀起一片沸腾的狂欢。
恍惚里,人群在逐渐西下的落日昏h中还是摇晃着,慢慢的散了开来,就像海边的细沙,来来去去的在群聚之後又懒洋洋的缠绵着松开。
我握紧双手,心头ch0u了一ch0u。
我好像能听到他叹了一口气,犹在耳际。
我不知道我的选择对不对,天上有神没有,我只知道,那一天起,他成了我的神。
我读不懂他眼里的情绪,还是忍不住的发抖,他的手又缓缓放开了一些。
顷刻间的事,有时候可以停留很久。
对不起,谢谢你。
他为什麽……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