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自救别无他策,于禁稳住心神传下一令,叫大家薅草搓绳,打落浮木,尽量捆扎木筏,这是唯一的脱险之策。可传令本身就是难题,亲兵嗓门再大能嚷多远?只能一座“岛”至一座“岛”,由近至远传达,又挑了十几个会水之人,四处游曳,寻找散落各处的将佐。
“怎么办?”所有士兵都在向于禁问计。
一片沉默中过了半个时辰,敌船越来越近,连荆州兵的旗帜都瞧得清清楚楚,岛上的情形也看明白了。大多数士兵早疲饿不堪,跪倒在地哀哀乞活,荆州兵收去他们仅有的几件兵刃,丢点儿干粮,自有后面的船容纳收编;也有忠勇之辈誓死不降,靠投掷石块御敌,结果被敌人弓箭射成了刺猬,还有的连射都不射,就把他们扔在孤岛上,让他们自生自灭;还有些曹兵畏惧敌人,跳入水中拼命北游,可逃得一时又如何?后面的小洲早晚也会被敌船侵袭。
军中本来有充足的粮草,皆被大水毁于一旦,士卒身上不过少许口粮,且被雨水浸泡得发霉发胀,熬过两天差不多也快吃完了,暴雨虽然停了,将士们仍在死亡线上挣扎,有些山头的人饿得剥树皮,吃树叶,捞水里的谷穗;偶尔漂过一头死马,便被士兵七手八脚拖去,连生火的工具都没有,就那么血淋淋地撕咬生肉果腹。吃洪水浸泡的死畜焉能不病?但能活一天是一天,总比饿死强啊!
更令于禁担忧的是战况,七军受困于洪水,襄樊的局势又如何?会不会已经遭受关羽攻击?如今兵马被冲散,各部将佐、参谋皆不知去向,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最要命的是,荆州刺史胡修和南阳太守东里衮也在军中,连地方官都遭了难,就别指望能有人组织乡民援救了。
“快看!有船来了!”有个亲兵手指正南方喊了一声。
于禁兀自矜持,回头瞅了瞅赶制的木筏——绳子搓好了,却没捞到多少能用的木料,一两个时辰内筏子造不成;其实做出来也没用,木筏跑得过敌船吗?就算真跑远,没粮食能坚持多久?于禁最后一丝希望泯灭了,握住腰间冰凉的剑柄,干涩地咕哝道:“随我尽忠!”
“对!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亲兵随着喊了几声,但低头再看,底气又有些不足了——没兵刃!大水来时都顾着逃命,谁还攥着兵刃?只剩十几杆戈矛,弓箭也没多少,亲兵的腰刀、佩剑倒不缺,但敌人根本无需短兵相接,一阵箭雨就完了,找谁拼命啊?大家挖脚下的岩石,准备用以投掷。
虽然瞅得见,离得却很远,一番议论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悄然注视着主帅。于禁虽满目关切眺望远处,也知大伙都在看自己,他却没与任何人目光相接,兀自愣在那里——戎马一生战功赫赫,被曹操褒奖为众将魁首,怎料今日竟落到这般田地?水淹七军,功败垂成,何颜面对大王,何颜面对三军将士?
匆忙间敌人愈近
,已剐破大半,斗大一个“于”字只剩上半截那一横,犹自风中招摇。七军统帅于禁脸色苍白发髻散乱,身上铠甲依旧鲜明,此刻他端然稳坐一块大青石上,面无表情双目低垂,直勾勾盯着脚下的洪水。
如此逐个传达,将近正午才算把军令传下,找到了几位将领,各处也开始动手做木筏了,但就地取材谈何容易,忙活半天也搓不出一条结实绳子,照这速度进展,大部分人注定无法逃生了。于禁强打精神眺望东南——此处离樊城只十里之遥,脚下本是山坡,应该很容易就看到城楼;可不知为何,樊城却已寻不见踪影,目光所及除了茫茫大水就是零星“小岛”,或许樊城也困于水中,成了远方的小洲,辨不出来了。
所有潦倒的士卒都蹦了起来,簇拥着向南望去,果见天水相接处有几个黑点,继而几艘舟楫的轮廓逐渐清晰,缓缓接近远方“小岛”。众人欢呼雀跃,都以为得救了;于禁瞧见心中却是一凛——襄樊正在敌锋之下,焉能抽兵力援救?反之关羽早备船只欲侵汉水之北,已过两天两夜,来的该不会是敌船吧?果不其然,没多久呐喊声从远而近逐岛传来——关羽的水军来了!
“将军!咱们怎么办?”士兵们再也憋不住了,早忘了于大将军不可侵犯的威严,焦急问策。
“慌什么?都给我沉住气!”于禁严厉地呵斥一声,却也没指示该怎么办——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又有何办法?只能静观其变了。南来船只越来越多,渐渐已不清数目,大大小小铺满水面,一路推进包围诸高地,模模糊糊也瞅不见发生了什么。亲兵纷纷揣测,有的说必是把上面人都杀了,有的说恐是他们降了,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于禁喝令把旗帜拔了,免得引敌人注意——拖一时是一时吧!
莫看他表面平静,其实心中急若油煎,事到如今该怎么办?举目四顾,残兵分布于绵延二三里的无数“小岛”上,多则数百,少则,丧生洪流的更不知多少,现在已谈不到救援襄樊,如何归拢残兵脱离险境?军中本来预备了一些舟楫,但不是抛在罾口,就是被大水冲击漂往他方了,眼下若要把大家归拢起来,只能等洪水消退。可这场大水淹没足有数丈,静候消退不知要多久?只怕挨不到那一天,大伙就活活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