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得开,甚至已试探过母亲的想法,见她斩钉截铁说离就离,天底下只有娶不到老婆的,难道还有找不到老公的?瑞香就放下了心。
“花花世界迷人眼呢,不晓得在外头是不是有相好的……唉,看我,那叫女朋友。”
“听说啊,那些西洋东洋的外国,也是有妓院的啊,你说一个男人,孤零零到那边去,没个人照顾体贴,又没人管,他的心啊,早就野了。”
如今就两家亲戚里,被离婚的也有了几个,他既然不是开了先河,也就相信父母会重新接纳自己。反正他是不做尴尬的妻子,也绝对不能接受男人在外头又娶一个的。若只是纳个妾,找个外室,按照旧道德来,其实倒也罢了,毕竟妻子才是最大的那个,可现在这些留过洋读过书的男人们,满嘴里讲的都是什么爱情,什么伴侣,如此,得不到爱的妻子,才是最可悲的那个,甚至“是插足的第三者”。
其实想想看,要是他外头有人倒也方便,只要他回来后开口,说什么爱情,什么新道德,什么贞节牌坊都是封建糟粕的话,瑞香定然不会哭闹怒骂,收拾嫁妆走人就是。谁都知道他在季家这几年是清清白白,想来也不耽误以后再嫁。
脱。外头的到底是妾,却占了身份地位感情,家里的就当个摆设,在她眼里这是尊卑颠倒之事。
她也说不出叫两人离婚的话。老一辈没有离婚这个词,被休弃是要出人命的丢人事,牵连全族未嫁的弟妹,说出这种话来,她怕瑞香误会,自己已经决定了要过河拆桥。
他知道,旁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很受伤,但心里却觉得怪异。都不熟的两个人,说是夫妻,其实连新婚之夜都没有过,真叫他伤心不舍,他反而觉得不应该。于是临近季凛回来的那几天,全家上下喜气洋洋,他也跟着婆婆指挥下人屋里屋外洒扫陈设,搞得黛瓦白墙的大宅焕然一新,心里其实很镇定。
离婚对他来说是个新鲜的词,却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虽然是家常的装扮,可看上去实在赏心悦目,站在门口,风吹裙摆蝶翼般颤抖,大太太看了,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这样的人才,这样的品性,如果不是什么狗屁的新生活,新道德,和自己儿子该是多么好的一对璧人!
说着,又难掩兴奋来看瑞香:“你也不要哭哇,不管怎么样,你也是正头娘子来的,他家的大奶奶。只要你婆婆还认你,你留下就名正言顺的呀,何苦把位子让给外头的小妖精呢?他就是带人回来,那也得叫你一声大奶奶,下跪奉茶的,就不要往心里去。我听说啊,那留过洋的人,能在政府里当官,在大学里教书,每个月啊,挣回来成百上千的大洋!哪个猫儿不偷腥……”
大太太说要请裁缝给他做几身摩登的新衣服,瑞香也给婉拒了:“大少爷原来也不是没有见过我,他愿不愿意不在衣服,我从来穿的都是袄裙,一时换了新衣服也是别扭,看起来恐怕更不好。”
他知道婆婆已经收到丈夫的信,算算日子,对方也是时候留学归来。外头的花花世界,想也比这乡下的方寸之地更吸引人,外头的人自然也比家里的更勾魂。瑞香结婚后就成了已婚身份,从前不让看的闲书和戏文都有资格看,也算是纸上谈兵懂了一点感情。他倒不觉得人家同样留过洋读过教会学校,剪着短头发的男男女女哪里不成体统,有伤风化,只觉得看起来怪异,属于另一个世界,季凛那个世界。
瑞香心里倒不觉得如何。他和季凛只小时候见过几面,所谓的指腹为婚其实不过在认真与玩笑之间,当时并没有如未婚夫妻般来往,后来一个留洋,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论感情十分淡薄,也就谈不到受伤。
婆婆是个讲究人,自己儿子对不起人,想来不会阻拦,也会把事做得漂漂亮亮,瑞香也就毫无负担。他是这样想,等季凛会来的心情就很平静,反倒是素日来往的几个手帕交和妯娌们,又开始说话不好听。
瑞香嫁过来本就是随遇而安,又怎么容许自己过得不安宁?
瑞香听得神志恍惚,干脆去想报纸上的小说连载,又忍不住想,怪不得男男女女都想往外头跑,从报纸上看,果然还是大城市更好,大城市有马路,高楼,教堂,还有洋人和红男绿女的舞会,电灯电话,还不用听这种针对自己的闲话。
大概也是看出他没有争取的意思,大太太并不强求。
到了中午,大太太也不走了,坐在屋里喝茶,歇息,眉眼间仍然焦急。一时间丫头进来说大少爷到了门口,喜得大太太立刻跳起来往门口走,瑞香急忙跟
她也是看过不少戏本子和小说的,心情颇为复杂,瞧着儿媳妇也忍不住想起什么丹唇皓齿秋波动,月移花影玉人来的套话。
接人那天,家里人赶着马车去城里火车站,大太太一早就没了心思管家理事,在堂屋门口到院门口来回,瑞香也随大流过来陪她,穿着一身新做的月白小袄,葱绿裙子,夏装薄薄的料子,能透出点手臂的白,头上挽个温柔的圆髻,围着自己编的茉莉花围,用两朵珠花固定,模样看上去清新又雅致,透着几分稳重,月白小袄上绣着芙蓉,点缀出些许娇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