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萧旻从外头进院子,恰见嫣桔站在太阳地里,拿藤拍在拍打被面儿,半张脸皮发红、半张脸皮紫胀着。谑笑问:这戏唱得是哪出?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还是红脸的关公战长沙?绮雯恰站在门帘前嗑瓜子,噗嗤笑了。嫣桔也不说话,谁也不瞧,把藤拍朝地上一摔,就朝明间去。
萧旻后脚跟过来,嘴里问:小蹄子,乞巧节你拿走我脏污的袍子,可一并顺走了甚麽?嫣桔斜着眼回:我能顺走爷甚麽?
萧旻也不响,把她一把摁在窗牖上,手往她袖拢里掏,只掏出一方海棠红锦帕,他道:那个帕子呢?鹅黄撮穗、绣着莺莺拜月。嫣桔说:你想我告诉你,先答我一个问题。萧旻不恼反笑道:我不打你,你倒先乖张起来,你说要答什么?嫣桔问:那帕子可是九夫人私授给你的?
萧旻哼一声:是又如何?你还不快还我!嫣桔咬着牙根道:你俩做的不伦事,倒叫我挨打!帕子被夫人收了去,你找她讨去。萧旻心一紧,松了手,慢慢道:一准是你为邀功给她的!嫣桔冷笑:我是夫人的陪嫁丫头,不给她,难道给爷您不成?
萧旻道:我见你也大了,合该是配小子的年纪,稍会我就跟夫人提,免你一趟两趟的作妖,弄得皆不安生。说完甩帘子走出门,回到房里,徐巧珍正倚着矮榻做针线,听到声响眼也不抬,不理他。萧旻心里有鬼,挨到她身边坐下,巧珍道:你离我远些,绣花针可不长眼,一戳一个血眼子。萧旻偏凑近她,咧嘴笑着:你戳,你戳,就怕你不敢。
巧珍偏起了性子,真拿针朝他手面戳了一记,萧旻唉哟叫唤,巧珍说:叫你来招惹我。脸色倒和缓了些许。
萧旻又问:你在绣甚麽?巧珍冷笑地嘲讽:不绣帕子绣甚麽?我可比不得谁招人疼,今儿这个送明儿那个送的。
萧旻坐到榻边的椅子去,一面执壶斟茶,一面道:方才嫣桔同我说了,不就一方帕子麽!实话与你说罢,是我在园子里捡的。
巧珍把针线扔进箩里,抬高声儿道:你当我这般好骗!你的性子谁不知晓呢,是会随便捡别人用过的帕子的人麽?会叠得方方正正拢在袖里?你趁早实说,从前已往,你同她私会有几遭?除送帕子,还送了旁的没有?你一五一十坦承,我便算罢,但凡要耍心眼瞒过一个字儿,我就去找老太太和娘家爹爹作主。把这桩乱伦的事儿闹闹大,撕了那淫妇的狐狸皮,自此后再没脸见人。
萧旻有些不耐烦了:说甚麽混话,早同你讲过,她自嫁给小叔后,与我就再不相干。巧珍紧盯着他的脸庞:你还骗我?萧旻把茶盏往桌上一顿,蹙眉冷道:"没有的事怎麽认?也同你父亲那般要屈打成招麽!"巧珍顿时眼眶一红,说道:我晓得你怪我父亲、拆散了你那桩好姻缘,但如今你官途顺畅,还不多得他提携,总是没亏欠你甚麽,男儿志在仕途,岂只顾儿女情长,这般你还再怨,不妨休掉我算了。再不但那罪名儿!
萧旻沉默稍顷,复又坐她身畔,微笑道:我说一句气话,你就扯到休妻,各退一步,大家太平。
巧珍还欲要说甚麽,就听小厮萧乾隔着帘子禀道:宫里公公来传旨,命老爷即刻进宫!
萧旻乍然失色,不确定地问:只我去麽?萧乾答:不止老爷,还有大老爷和九爷。
他又问:那公公可有透露一二?萧乾又答:大老爷有问,只道不便多说,去了便知。
萧旻撩袍起身,他已晓将会发生甚麽,让巧珍把自己官服取来,没见动静,抬眼看她神情恍惚,似惊又喜的样子,奇怪道:你怎麽了?
巧珍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臂,脱口而出一句话儿。
你说甚麽?萧旻脊背倏得僵直,眼底掠过一抹不敢置信。
巧珍敷衍说自己不过胡乱猜测而已,不再多话,趿鞋下地伺候他穿戴齐整,再送出房。
嫣桔抱着晒暖的被褥进来,眼睛红肿,显然才哭过,巧珍斜瞟她道:还在怪我打你?把这薄荷膏拿去涂了,两三日便悄下去。
嫣桔摇头:不曾为这个哭!
那为甚麽哭?巧珍忽然笑了:老爷提及把你配给萧乾那小厮,可是为了这个?
嫣桔扑通跪在她脚前,哭着说:我就是死,也不要嫁他。
巧珍扶她起来,抿唇笑道:你答应我还不肯呢!觉得房内变得昏蒙蒙的,朝窗牖望去,外面不知何时阴云密布,凉风狂作,她喃喃轻言: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