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吗?”
雨水打湿了他蒙眼的锦带,发丝凌乱的垂在鬓角,顺着他俊朗苍白的轮廓往下流淌。
雁千山点头。
因为他明白,雁前辈是在用这个方法,教他明悟。
世界仍是无尽黑暗,但却让他窥见一缕希望。
不是人,不是小孩,不是妇孺……全是邪祟!
荀慈在黑暗中追出几步,满心惶然。
“若道不成,你怨何人,何人怨你?”
那张网罗他所有传送阵的魔器焚月图。
还未品出他言语中意思,又听见雁千山问:“剑可生灵?”
他弯腰在地上摸索,果然摸到了一个球……不对,球上怎么会有像发丝的东西缠绕住他的指尖,仿佛摸到了冰凉死硬的皮肤。
阵法里暴雨滂沱。
“尚未参悟。”
“还有坐在巷陌门前的妇人,她们低声闲谈女红针黹……”
雁千山人已消失。
荀慈乐于助人。
下一刻,只听那手中“藤球”轻快地发出阴冷笑声:“哥哥,你捡到球了吗?”
……这可不行。
荀慈正想询问雁前辈为何将他带到凡俗市井,就听身边那道嗓音不带一丝感情的命令:“去,杀了他们。”
“你觉得如何了?”音色如贯珠扣玉。
他浑身是伤,还是没捏碎雁千山给的符箓。
荀慈骇然失色。
雁千山心念微动,将荀慈带离养元阵,来到了昆仑墟某处深山。右掌一挥,布出九十九玄奥幻阵。
他想起荀慈看不见,出声问:“荀慈,你主修是何道?”
但他修为最低。
荀慈茫然。
荀慈心头讶异,雁前辈是在赞赏他?
而今世上,除了他和楚若婷,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阵,是昆仑老祖的独门阵法。
荀慈连忙站起,朝出声的方位长揖一礼,“雁前辈。”他指腹抚上蒙眼的锦带,“不再疼痛。”
荀慈攥着符箓,愕然抬头:“雁前辈!”
“用你的心去看,用你的剑去看。”雁千山略一沉吟,往他掌中塞了张保命符箓,“实在坚持不住,捏碎它。”
“我听见了。”
风雪骤停。
雁千山望向皑皑白雪,眸光闪烁,对况寒臣说:“告诉谢溯星和游月明,我已知赛息壤在何处,不必再找。”
雁前辈告诉他,眼珠刚嵌回眼眶,要在阵法滋养。
“剑意为何?”
*
“看不见,但是……但是礼之所存,人心向善,我做不到滥杀无辜。”
之前眼眶里总空荡荡的刺疼,雁千山施法后,这个症状立即消失。
不身经百战何来开悟。
恰时,一个藤球骨碌碌滚到他脚边,远处的小孩子们糯声糯气地大喊:“哥哥,哥哥,帮我们捡一下球吧!”
手握焚月图,想去何处,随心所欲,无影无踪。
荀慈动动耳朵,细听周遭动静,是孩童们的银铃笑声。
荀慈不知拼杀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在什么地方。
剑,凶器也。
荀慈在黑暗中感受,“一群孩子天真无邪的玩耍嬉戏。”
荀慈脊背寒意上涌,倏然甩开。
雁千山又考询他几句,回答涓滴不遗,宽柔诚恳,显然肚里是有文墨的。
雁千山打量面前的白衣男修,容貌俊雅,沉稳端方,对比谢溯星那几个跳脱的,反倒觉得荀慈顺眼些。
他知晓楚若婷身边有许多人,但他丝毫不妒不忌。他能走进昆仑墟,已是万分幸运,只要楚若婷高兴,他便高兴。
雁千山负手而立,默默摇头,“荀慈,听见的、看见的,反而皆为假象。仁慈,有时候也是愚昧。”
他忙道:“雁前辈!我……我怎能去随便残杀老弱妇孺?”
他步履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用太和剑插入泥土勉强支撑身躯。
荀慈心下奇怪雁千山的话,但他仍彬彬有礼地回答:“形而下之剑术,形而上之剑道。”
荀慈老老实实盘膝坐在养元阵里。
洞外厚厚的积雪被人踩出轻微的“咯吱”声,有人挟一身清冷寒气走进。
可能在放纸鸢,可能在蹴鞠。
他微微颔首,“君子和而不济,中立而不倚。”
雁千山肃容:“你怎知他们是老弱妇孺?”
雁千山问他:“你可听见什么?”
荀慈惭愧地握紧剑柄,摇了摇头:“仅略通心意。”
邪祟化为千奇百怪的人或物,如潮水般缠上荀慈。它们在他耳侧怪叫、嘶喊、进攻,短短几日,他好像历遍了四季,烈日、狂风、大雪、暴雨……一次次冲击着他的认知,颠覆他的想象。
荀慈苦笑,“躬自厚而薄责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