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琰不语，捂着杯口等他。
而这个“旁人”，能是谁呢？李少俅摆出一副捧心奉上的模样，可陆琰信不得帝王心术。龙虽幼，继位即成，陛下是他教养的，但宫中时日远比他尽心尽力的长，说不定就暗里跟了别人路数，存了异心，要从秦幼贞那边下功夫。
想当年闵乐麟就是李恭与父亲合力，直接送进宪章的……陆琰猛抬头看向闵奕，宽厚的背影托着侧脸，仿佛根本不晓，如今是在为严刑逼供父亲的宪章卫卖命。
既能改得了起居注，那夜间出宫而朝中失察，也属正常。说不定连所谓“侯常侍有事”，也是代表了君王。
“天子三卫，仅有一卫在宫外设衙。”门内不是家宅院落，远处兵器武场一片寒光，森严气象，“外臣最不愿入，原来先生也同寻常人一样？”
陆琰不接：“他出去，当有记载。”
没有梦见过那个裹着李少俅皮囊的妖怪。
或许是因为，有了眼前这人，片刻亲密能解一时孤寂。闵奕设席，关子卖尽，至今没说到底何事；陆琰想问岳州故事，闵相怎么就安排了严宵的身份，让人趁着帝位更替来京。青年一张面孔跟少时确有不同，闵乐麟旧部也多流至远地，可朝中不属闵相一系人还有不少，发现了内情，又要招惹多少风云。
宪章司于后院独辟了一道通路外出，也怪不得附近酒楼生意长得照顾。皇帝钦犯俱收入宪章司，若外朝遇到案情棘手要问皇室罪责，递折请旨，也能将人犯送进来。宪章手段向来酷烈，外臣自然是不想百般辛苦后落到这儿，而弄权之路上，能像秦樾这样先被刑部收监，乃大幸之事。
“先生请进，招待不周。”看闵奕眉眼神色，这是他的住处；那此地宿的，少说也是百户。宪章卫一众小头目的地盘，藏得住帝王的东西，那可真是能够，犯上作乱了。
“先生不信？”如此大事，他却换不来陆大人的重视，青年也要负气，“不信就罢了，只当今日是叙旧，与我共饮一杯？”闵奕说完从桌角摸出个酒盅，斟满推过来。
陆琰看得懂，却不想懂。扶摇直上，升龙之君。
“严大人如此说，必有凭据。”他不理会闵奕赶人的招式，酒是不喝，回转过来接话。
他是难以想象，当年那个初入太学惹来一筐祸事的闵相幼子，能为父报仇，深入宪章探寻踪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陆尚书想弄清楚的事多，首要就是这能让他同享龙床的李少俅，究竟要从秦樾那边问出什么。
闵奕走到门口桌边拎了瓷壶倒了碗茶，喝了半碗转过脸来，看着陆琰笑开了：“确实是金光璀璨，蓬荜生辉啊。”
闵奕咧嘴一笑，手捏酒盅，摇晃着腕子向上，是要载杯飞过头顶。
是有什么，不能在酒楼说的事情？看来李少俅在宪章说的话还是留有痕迹——闵奕在掌柜要记账时给了现钱，领着他向酒楼后面走，不过三四十步，就有小门一道，在灰墙上不起眼。
“这我不知。”百户不看他冷淡怒视，一口灌下，“我只知道，当夜去过何人。”
帝王出宫，还是夜间出宫，定有记录，如此异常，必有人报到凤阁处。想那日晨间来报信的高颂芳，只字未提；闵奕要说了真话，那有两种可能，一是侯永连通了季德贤，瞒过众人，二是高公公在李恭死后，领了旁人好处。
这就无关有无了。真龙天子，若能在宪章司落下什么，除非是被严百户直接捡到，否则早给人拿去一表忠心。闵奕不像是有凭据的样子，可他摆出姿态，要与陆尚书换个地方讲话。
那漆黑眼珠溜了一圈，青年又尽一杯打算倒给陆琰的酒水，酒壶见了底：“这凭据若有，也不能随身带着。”
前头闵奕噤声带路，后面是他警惕跟随，似乎宪章司真的藏了证明皇帝夜探此处的信物。严百户带他去的，是几间宽敞砖屋，推门看是一个个单独的床铺，若没有纱幕屏帐遮挡或可连成排，可如此分割开来，便不似普通侍卫宿处。
“严大人这是，拿到了金光璀璨之物，需要这般藏掖吗？”端起架子，他眼前似乎真是十多年前太学那个顽劣公子，骗了几位先生要做恶事，等着祭酒出面，才敢一同降服。
“这是何处？”百户熟门熟路，拆锁开门，引人进去，可陆琰一脚踩在门槛上，要问清。
肩一耸，宪章不负责宫禁事，闵奕无话可说：“那就是先生不信——喝下就散吧！”
“严大人若是听来了什么，不如直说，”陆琰抬手挡了茶杯，不愿闲聊，挑拨二人之间的情绪，“既然都能到此地，必定不怕隔墙耳，影响百户前途。”
跟前面刚上酒楼时差不多的调笑，盯着他就像盯着一碗
宫内司侯永侯常侍，还能有旁人？陆琰撇着嘴角横去一眼，虎也似的威严。
陆琰不发一言踱至屋里，背后响动，回头看是闩了房门，不知是限制外面还是里面，总是要将他困在此处。
闵奕不好逼他多用，又斟了一杯，低眼看盅，抬眼见人：“先生想知道那夜他们说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