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现,成了两人养老的资本,如今这些金钱处理起来,倒是比企业容易许多。
他曾拼上性命积攒出的万贯家财,顷刻之间就散尽了。
他以往摆书的架子上如今摆满了神像,从玉皇大帝认到牛头马面,做尽善事后再叩首,求只求身死后他们愿意收留他这个异国来客,让他有机会在黄泉路上寻一寻她。
她说了要等他,若他失约,她会伤心。
他觉得这辈子他辜负了她好多好多,他不敢再让她伤心了,他怕她再伤心一次,就真的不要他了。
她不会不要他。
周振靠着她,慢慢地想。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不要他了,她也会要他。
她是一个那么信守承诺的人,说出口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说了会等他,就一定会等,哪怕他没去,她也会等,一直等。
所以他才更要去。
右腹隐痛加剧,周振额头抵上她,有些生硬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难堪的微笑。
医疗用品,不能算吸毒吧
他小心翼翼地询问。
止痛药和止痛贴都不管用了,我好像晕过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打的。他乖巧地卷起袖子,斑驳的皮肤上露出一个泛青的小点,那是注射器留下的痕迹,他喃喃道:盐酸吗啡注射液,和吗啡不一样的,对不对?
只是不小心被打了一针,真的就一针,我醒过来就骂他们了。
我没有不乖,不许生我的气。
他的一生当中有过许多接触毒品的机会,甚至服侍过不少瘾君子,那东西对他来说曾经和烟草酒精一样是一些人消遣解闷的道具,直到无意中与沈林提起,被她狠狠教育了一番。
周振,我要你答应我不许碰贩毒的生意,也不许吸毒。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很严厉,你若是碰了毒品,我真的不会原谅你的。
他醒过来,知道自己被打了吗啡的那一刻,真的好怕,怕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卧室里他能够得到的东西全被他砸了,到现在都是一地狼藉。
但是那一针的效果,真的太好了
难以忍受的剧痛轻减,他甚至能下床活动,连精神都好了许多。
甚至,他还看到了,她。
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拿着吃剩下的半个桔子,好像只要他走过去沈林沈林地叫几声,她就会掰下一瓣来堵住他的嘴里。
这就是幻觉吗?周振幸福地望着她。
快点死掉吧。他想。
不然,他一定会染上毒瘾的。
上次进食已经不知道多久以前,他没有听医生的建议煮粥,而是一如既往地做了西红柿炒鸡蛋盖饭。
她走的这一年,他只吃过西红柿炒鸡蛋盖饭。
而且只吃自己做的。
只因为那是她留下来的手艺,是他能在人间吃到的她最后的味道。
挑食,让他的病痛更加难捱。
沈林过世没有几个月,他就查出了肝癌。
相当早期,阴影只有5mmX7mm,还没有人小拇指指甲盖大。
他捧着那张核磁照片,看医生指给他的那一小块肿瘤,虔诚地像是在看一粒希望的种子。
短短半年多的时光,种子发芽,不知不觉间如被期待地那样长成了参天大树。
我好想你。他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他有许多她的照片,但他还是最爱最爱这张。
那是他们的结婚照,两个人,在一张照片上,红色的底经过处理变成灰,她跟着褪了一层颜色的笑容却还是那样明艳,丝毫不输这世间任何花朵。
照片的左下角,有一小截别人的白衬衫,那是他的臂膀。
真好。周振想。等他死了,墓碑上的照片也会留下她的一点点发丝。
好像没有几个人会用结婚照作遗照,但周振就用了。
他想,不仅碑上会是情侣照,到时候他们合葬,一整张照片会完完整整地嵌入相框里,一起褪色,一起腐烂。
想着想着,眼泪又掉下来了。
他是疼哭的。
那一针吗啡的药效逐渐褪去,熟悉的疼痛再次侵袭身体。
癌痛真的很痛,医生说,比分娩还要痛。
他好疼,好疼好疼,但他从来没喊过疼。
因为舍不得他痛的那个人,会摸摸他,会轻声问他疼不疼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沈林分娩的时候他没有陪在身边,天道轮回,他想他也活该受这一遭,活该在最疼最无助的时候,失去所爱了。
周振好累。
疼痛如蚕,不知不觉间一点点吞噬掉他的体力。
周振好冷。
指尖僵硬,寒冷的秋风一吹,无知无觉的手指就好像要冻掉了一般。
他与她携手相伴五十载,被她温暖了一生,此刻回首竟还是辛酸多过甜蜜。
惨痛的童年与荒唐的少年短暂,却成为了他最深刻而漫长的回忆,奠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