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位于南方的某个十八线小县城,那里人烟稀少空气也很好,不像B市,一到冬天就是化不开的雾霾,呛得我泪眼朦胧直咳嗽。
然而,这里永远热闹着。
这里几步一个公交站牌,地铁在空旷的隧道里飞驰而过;这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商业街熙熙攘攘人潮涌动;这里的路人说着很好听的普通话,顶着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头发。
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
我之前生活的地方是一个没有肯德基、麦当劳,方圆百里只有一个商场的小镇,代步工具是电瓶车和机动三轮车,汽车很少,人的欲望自然也少。
张继红穷尽一生的欲望便是生个儿子。
这个愿望在我十五岁那年终于实现。
她给他起名叫谢明耀,意味着谢家的光明和荣耀。
而我叫谢昭棣,招来弟弟是我名字的含义,也是我被生下来的意义。
凭什么?
我人生的意义难道就是给封建糟粕做媒介?
放他娘的狗屁。
我他妈才不认命。
张继红讥笑道,你不认命,命认你。
她说得没错,命的确认我。
因为她是个疯子。
小学某节作文课,作文的主题是歌颂母爱,我想啊想啊想了整整一节课,到头来也还是没能憋出一个赞颂张继红的字儿。
写什么呢。
写她是怎么三百六十五天变着花样地骂我呢,还是如何用竹条抽得我满背是血呢
我写不出来,题目是歌颂母爱,很明显这种内容文不对题。
因此我交了白纸上去。
老师问我为什么交白卷,我说老师对不起,我写不了。
她不信,认为我学习态度有问题,于是一个电话把张继红喊过来。
不用猜也知道,张继红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个巴掌抡我头上,捶得我头痛欲裂眼冒金星,她不管办公室里坐着的都是素养良好的知识分子,指着我的鼻子便开始破口大骂
你他妈时候能让老娘省省心麻将没打一半就要过来处理你这逼事要不要脸啊你
我面无表情地向呆若木鸡的语文老师介绍道:老师,这就是我的母亲。你看,我没骗你吧,我真写不了。
从那以后,类似这种描绘母亲、歌颂母爱的作文,语文老师再也没对写着姓名为谢昭棣的空白作文纸存有疑惑。
我不恨她扇我的那巴掌,比这严重一百倍的家暴我都经历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恨她让我在办公室所有老师的面前丢尽了人;我恨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里那抹深深的怜悯;我恨张继红这张贱嘴一语成谶,命运还真他妈的不放过我。
高一寒假,在学校补课的我接到了谢娟打来的电话,她在那头平静地说道,外婆没了。
如果有人问我哪个瞬间是你终生难忘的,我的回答不是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而是在话筒里听到外婆没了这四个字的时候。
外婆之于我而言,是苟活于世的唯一动力。
十岁以前我一直跟她生活在一起,我几乎从未见过我的父亲,母亲又是个疯子,在我心里他俩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外婆是闽南人,儿时被人拐卖,几经辗转最后在离家几千公里外的C市跟我外公结婚生子,谁料婚后不久外公因意外撒手人寰,留下外婆和三个孩子相依为命。家里失了顶梁柱,可日子还是得接着过下去,为了养家糊口,她只得把孩子寄存到婆婆那里去养,自己不辞辛苦跑到城里去打工,一走就是七八年。
凡事皆有因果,她婆婆是个生性暴躁习惯用武力来解决问题的人,棍棒教育下的成效便是把张继红培养成了一个暴戾极端、残忍阴毒的人。
显然,张继红完完全全做到了一脉相承,没有学到外婆的勤劳吃苦,而是把狠毒冷血在我身上挥发得淋漓尽致。
外婆总是忍不住向我道歉,她说她此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我,报应应该降临在她的头上,而不是我。
我不怪她。
人之初性本恶,张继红本质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正因如此,外婆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人,只有她会亲昵地叫我昭宝儿,不遗余力地爱我、保护我。
她死后,便没有人再叫我昭宝儿了。
直到我遇见一个人。
他总是喜欢笑着叫我昭昭。
我好像重新拥有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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