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怎的？娘娘说得真真在理。”管家婆杜嬷嬷扶着周太后为她调整了一下引枕，笑道，“您看一会儿就快传午膳了，昨日您吃那酥烂的黄焖鸭肉一直夸好，要不要再让他们进一份？”
这种事自己心里明白就已经很刺心，听别人说出口就更是双重的刺心。生为女人，怎么能没孩子呢？尤其是，原先想得好好的，她会有个儿子，还是皇帝的儿子，将来也会做皇帝，说不定有朝一日，她也能像周太后一样，住进仁寿宫，日日接受儿子与儿媳们的请安……
心里的梯子早已经一步步搭得很高很高了，却在一夕之间塌落到了平地，换做谁能受得了？
这会儿他陪万贵妃同乘一轿，确实也为的是安慰她一下，万贵妃才刚从丧子之痛中走出了来一点，周太后提及皇子对她已经是戳心的了，还那样蓄意奚落，还当着所有嫔妃的面，万贵妃此时心情如何，太好想象了。
生为皇子，从小到大，只有别人哄他劝他安慰他的，他从没同样待过别人，有时周太后为什么事不高兴了，他有心劝劝，也只会讲讲道理，要他软语温言地哄劝安慰，他就从没点亮过那个技能。
“您还别说
其余的小嫔妃们就在这两个极端之间，有的畏缩太过，有的活泼太过。只有万氏最为适中，该说的大胆说，不该说的就知道忍，从来都不会惹他烦。
其实还真不是。皇帝一个字都没安慰万贵妃，原因无他——他从来不会说安慰人的话。
柏妃则太过活泼高调，几乎每次都要撒娇抱怨“您怎么这许久都不来了？”赶上他心情好的时候或许会觉得有趣，心情稍差的时候就会很烦。
儿子果然立马就去安慰爱妃了，周太后听了就生气：“我真不明白，那骚狐狸有什么好……说她是骚狐狸都抬举她了，人家狐狸精哪个不是年轻貌美，哪有她那样儿的？”
“哦，就是他把你这斗篷顶在头顶上跑，模样怪逗人的。”皇帝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一丝丝的歉然。这就是与万氏相处最大的好处，她从来都不会让他为难，再多的委屈苦楚，她都咽的下去，一滴苦水都不会倒给他。
其他嫔妃都做不到这一点，偶尔想要点新鲜感他也会去找其他嫔妃，王皇后与柏妃正好是两个极端，王皇后太过温吞畏缩，当着他好像一句话都不敢说似的，去到坤宁宫说完互相问安的套话，他就和皇后对坐无言了。
如今这样粗鄙的言辞，全宫也就只有周太后一个侍长会说了。宫妃们平日被要求谨言慎行，跟前都有管家嬷嬷盯着，即使是背后谈论，也没人敢吐出“骚狐狸”这种话来。
与皇帝并肩坐在暖轿里，两人挨在一起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挽到一起，谁也不说话。直到暖轿经过了乾清宫前，眼看就快到昭德宫了，万贵妃才转过脸含笑道：“还没问您呢，刚看见汪直在外头做什么了，那么好笑？”
皇帝与一众嫔妃告辞离开仁寿宫后，一个宫女进来正殿，报告周太后说，皇上是坐上万贵妃的轿辇，与万贵妃一道走的。
他不说话，万贵妃也没说话。她需要点时间收拾心情，周太后不待见她不是一天两天了，对她出言不逊也不是头一次了，如今周太后损她、当着其他嫔妃下她的面子，万贵妃都有点疲沓了，她不年轻了，没那么看重面子那种虚的东西，只是今天的话题实在扎心。
这两年她也看出来了，周太后对万贵妃的恶感极深，平日以抱怨万贵妃为乐，劝是劝不过来的，还不如先顺着她说两句，再转换话题来得好。
帝老妈，但害死皇帝的小老婆也不可能得到皇帝的默许对吧？既然同样是不能让皇帝知道的勾当，不如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先把自己最讨厌的人干掉。
反正汪直觉得如果换了自己是万贵妃，现在就会很想把周太后灭了。
皇帝握着万贵妃的手放到自己腿上，道：“近日忙内阁的事都没去看你，你那边可有些趣事？”
这一招对周太后确实好用，别看杜嬷嬷话题转换得生硬刻意，周太后得了她一句附和，心情就好了不少，转而真去与她谈论午膳吃些什么了。
只是，纵是安慰的话已在心里打好了腹稿，皇帝还是吐不出口，好像那些话怎么说出来都不对劲。坐上轿辇从仁寿宫返回昭德宫，眼看路程走了一多半，他还没说出话来。
贵妃的轿辇是八个宦官抬的，里面也很宽敞，坐两个人一点也不挤。见到皇帝坐上万贵妃的轿子，谁都会猜测是因为刚刚周太后损了万贵妃，皇帝去安慰她了。
她确实不年轻了，这两年她问过不少人外面像她这年纪的女子还能否生育，那些人自然都会说那是常事，叫她不必忧虑，可她还是清楚，这年纪的女人真的很难有孕，而且真生下了孩子也不容易立住，这次皇长子早夭，或许就是实例。她真的很可能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周太后总不明白他为何偏宠万氏，皇帝也不明白母后有什么可不明白的，整个后宫就只有万氏一人能陪他自如谈天，余人他连句话都没得可说，说多一点就要惹他烦，他不宠万氏还应该去宠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