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晓棠在楼下用茶,只觉得鼻翼间传来阵阵幽香,巡视一遍,才看到露台上笼着一钟晚香玉,虽是白天,花香却也浓烈。花钟下散了一地的花瓣,并不显着凌乱,倒有种写意的诗境。
心里纳罕间不由又把客厅看了一遍,蓬荜辉煌,敞阔适意,零星陈设着一些青瓷古玩,虽然清丽典雅,却富贵逼人。虽是外室,可是不输大公馆的气派,倒像某些政界要人的官邸。
戎长风没有敢把林映月带回戎家,安置了这样一座藏娇之所,却又不十分地去掩人耳目,所以熟人不知道的也少。
茹晓棠暗想:戎长风并无家室,虽是有婚约,到底他家三爷已经开了悔婚的先例,映月若是肯用些心,蛊惑戎长风悔婚扶她做正室也未可知,不知这半年多过去了,映月可也适应了不曾?
正想着,映月从楼梯出现了,冉冉走下来,家常穿着一件细绸小衣,脚上趿着湘妃色绣花拖鞋,左足踝上那细渺的金丝链闪着若有若无的晶茫,因为太细看不清,叫人疑心是天生有那么一圈儿皮肉在发光的。
茹晓棠起身,唤声月儿。月儿幽幽一笑,那水眸莹洁的昔日风致便犹然眼前。
可是走近了才发现那是惨笑,映月和她执手相坐,先未说话,就已难过地低了头,道:晓棠,你看我做了姨太太
说着又摇头,不,或许连姨太太也不如,我们过去看不起姨太太,而今我自己成了这种人,哼、哼、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公馆里仆妇来去,说话多有不便,茹晓棠提出去逛永安公司。
俩人到了永安公司却没有心情进去,只在外面沿着百货橱窗慢行,路上有人婚礼,映月不看,目不斜视地过去了。
茹晓棠知道月儿见着婚礼触心,一辈子一次的风光场面给戎长风掐断了。
他对你好吗?茹晓棠轻轻地问。
映月苦笑,多半是凄然的,不说也罢。
茹晓棠叹息,不知从何安慰,语意模糊道:总会适应的,月儿。
月儿苦笑,她从没想过适应,不晓得逃过多少次,又被抓回来多少次!
她喃喃出声,讲起一件事。
事情是去年刚到公馆时发生的,她无意中看到衣架上吊着的马裤腰带,那里悬着戎长风的佩枪。她自己也不明白,从第一眼看到它后,心就开始无休止地记挂,她并不知道要有大事发生,只是象受着幽灵指使一般,在一个大雨的午夜,她颤着恐惧的身心下床去摘下那把枪,沉而重的枪到手后她意识到自己用不了它,但是毫无距离地把枪指在对方的脑门上不会再有打不死的,至于扣动扳机无非用上最大的力气,没有扣不动的。
她把枪口紧紧对准了正在沉睡的戎长风,只听咔吧一声,戎长风睁开了眼,斥:你还真开枪!
不用说,枪里没子弹
茹晓棠听罢,真真替她后怕,劝道:你勿要再倔下去了,那是半年前,现在总该好些了吧!
映月:我和他,不过是个短局,只要有机会,我就走人!
茹晓棠着急:你能走到哪里?你能走向谁?难不成你还真相信革新派那些反包办反贞操的鬼话!
我不信,可是守着一个男人就是守着贞操了么?就是遵守从一而终的妇德了么?
映月有些激动了,想说:我十六岁就被他糟蹋了啊!那种恐惧你们谁能体味!
可是没有说出来,眼泪已经蒙蔽了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