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老人,以后晚辈扫墓也方便,不用一天跑几个山头。
不过他当初想的是全须全尾入土为安,现在只剩一捧灰。
骨灰盒放进预先挖好的水泥坑,简直是蚂蚁进别墅,根本不成比例。
落葬那天,十里八乡一个人亲戚朋友也没来。余乔独自指挥工人合棺掩土,最后为余文初上一炷香,把这一世的父女情都还请了。
研三开学,余乔的课程减少,大多数时间在与小曼一起跑案件。
二零一四年的冬天冷得有些异常,商场内的呢大衣羽绒服都比往常紧俏。
今日天气尚好,余乔和小曼一起去负一楼取车。
小曼最近接手一件故意伤害案,嫌疑人吸毒后将妻子砍伤,现正在勒戒所接受戒断辅导。
小曼开车,余乔闲着翻手机,不小心点开宋兆峰的微信页面,把昨晚的对话再读一遍。
宋兆峰称,“乔乔,我是个十分现实的人,我不像你,经不起无止境的等待。我决定和她结婚,不再继续做不必要努力,也祝你幸福。”
她轻声吁气,但还是被小曼听见,忍不住咕哝说:“宋兆峰真不是个东西,当初追你的时候爱得要死要活的,一眨眼没几年,就跟个相亲的小姑娘结婚了,什么玩意儿啊?”
余乔淡笑不语,作为当事人,她反而没有小曼那么多愤然不平。
路遇红灯,小曼停下来,掏出手机,越看越生气,“你说现在的警察怎么这么难缠,这个不让查那个不让查,我去趟公安局吧,能拐着弯把我挤兑死,又不是我让当事人拿刀砍人的,挤兑我有什么意思。”
“谁呢?”
“刑侦组的小队长,田一峰。”
“噢,好像有点印象。”
小曼扔掉手机,气呼呼说:“怎么会没印象,你上次陪委托人去分局签字,就是他办的手续。”
余乔隐隐约约记起来,印象中这位田警官是个严肃的人,应该不至于故意刁难。
小曼恨恨补充,“反正我就是内什么,天生和他不对盘,以后要和分局有接触的事都你去,省的我被她活活气死。”
“好吧。”余乔笑笑说,“你是老板你话事。”
勒戒所位置偏僻,背靠室内唯一一座高山,山树和鸣,鸟雀筑巢,倒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因此小曼感慨,“把这破地方推平再建,十万一平也有人买。”
余乔调侃她,“那你来做开发商?”
“好啊,叫你妈给我投钱,我还干个屁的律师,天天在家卖房子。”
花半个钟头在办事大厅把会见手续办妥,两人到接待室等看管人员将当事人李宪带出来。
不锈钢栏杆将房间隔成两部分,小曼在一张破旧塑料椅上坐下,眼睛左右一瞟,开始哼哼唧唧,“真够倒霉的,在这也能遇上他。”
余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田一峰也在。他今日穿便装,薄薄的黑色羽绒服中规中矩,直通牛仔裤洗得发白,被小曼点评为,“科技园男*丝统一制服。”
“别这样,上去打个招呼吧,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余乔拉不动她,只好自己上前去,刚要开口,却发现田一峰等的人来了,他站起来抬手致意。
那人穿一身乏善可陈的灰色抓绒运动装,头发短得紧贴头皮,眉骨上又多一道疤,一只眼木讷,半点神采也没有。
然而他笑一笑,只一瞬,已足够抢走她所有呼吸。
她的时间停滞在那一刻,她的心脏被命运踩得粉碎。
田一峰说:“哎,川儿,又Jing神了啊,吃得挺好?”
他带着一贯的轻蔑说:“得了吧,他娘的天天吃黄豆,我都快长成豆苗了——”
他的话停了,余乔醒过来,向前追。疯子一样扑在不锈钢栏杆上,她看着他,流着泪,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卡住咽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他站起来,眼中有惊慌也有困惑。
他是谁?
她又是谁?
他如梦初醒,弹簧一样跳起来向后逃,仓皇无措地消失在通道走廊。
“陈继川——”余乔终于喊出来,撕心裂肺。
她声音里的悲戚令小曼捂住嘴,一瞬间泪流了满脸。
“为什么?”
她痴痴呆呆,问小曼,又问田一峰。
然而没人能给她答案。
其实她早已经死心,她注定是等不来,求不得,难有圆满。
但她今天见到他,匆匆一瞥,如同十字街口擦肩而过的陌生男女,仿佛曾经充沛的不能割舍的感情已经随风而去,留下是怀疑、猜测,不如不见。
小曼在办事大厅拷问田一峰,一个咄咄逼人,一个顾左右而言他,注定不会有结果。
余乔坐在长椅上,慢慢将自己弯曲成一道单薄的弧。
她很害怕,害怕他的冷眼或逃避,但也许,她更害怕的是,眼前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美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