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关郁真的以为自己在经历了冗长的一场噩梦之后,终于在他十九岁的某一天清醒了过来。他心里万分庆幸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他只是梦见了眼前的人遭遇了不幸,梦见自己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岁月里挣扎……这庆幸是如此强烈,强烈到看见草地上贺知远的身影时,他几乎要激动地哭出来,心里也疯了似的念着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一切都只是他的梦……谢天谢地,原来这个人真的还活着……
原来……
原来不过是他这痴人在自己的梦里又做了一个梦。
关郁揉了一把脸,指尖触碰到眼角的一点shi意,忽然间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十年了。他想,贺知远都已经死了十年了,他为什么还要活着呢?一个人颠沛流离的,活得那么辛苦。像暗夜里一只迷茫的飞虫,总想着找点儿亮光去扑一扑,却总是在夜色里绕着圈子,怎么都飞不出去。
太累了。
脚步声朝着书房走了过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关郁知道这是贺思远回来了,懒得抬头,便依然窝在椅子里似醒非醒的出神。这贺思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添了个毛病,但凡关郁比他早回家,他总要跑到书房门口来敲敲门,看见他确实在家了,才能消消停停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关郁被他闹得心烦不已,索性把书房的门虚掩着,好叫他能透过门缝看见自己在家,别再乱敲门敲得人心烦。时间久了,竟然也成了习惯。
这套房子是贺韬夫妇送给他们俩的婚房。关郁一直觉得这房子的结构很有意思,也很适合他们俩的情况,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心思才选中的:繁华地段的复式公寓,一楼是公用的厨房、餐厅、客厅,二楼的面积被一条走廊平分开来,走廊两边各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他和贺思远一人占着一半儿,谁也不碍着谁。
关郁觉得自己跟贺家结亲的念头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贺知远已经不在了,贺家也只剩了个空壳子,就连贺知远原来住过的房间也空空荡荡的,不留一丝活人曾经存在过的气息。无论是贺家老宅子,还是如今这似是而非的婚房,他都摸不到一丝一毫属于那个人的影子。而他所做的一切,那个人也永远不会知道。
关郁如今是真的有了一种万事皆空的感觉。于是他心里也茫然了,不知道自己这一番煞费苦心的辛苦到底有什么意义。
书房的门被推开,贺思远探头进来看了看,微微皱眉,“怎么不开灯?”
关郁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天已经黑了。
“有客人来过?”贺思远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嗅到房间里有烟味儿,忍不住问道:“是谁来了?”
“是林空,他送我回来的。”关郁哑着嗓子说:“别开灯。”
贺思远迟疑了一下,在门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不舒服?”
楼下客厅里的灯光隔着一道楼梯,在二楼的走廊里映出一抹淡淡的晕光。贺思远看得出窗前那个模糊的人影,却看不清关郁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关郁的状态不对,就好像平时支撑着他昂首挺胸的那根筋骨被谁凭空抽走了一样。他坐在黑暗里,让贺思远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他整个人都散开了,或者说碎了。
贺思远莫名的有些不安,“是不舒服吗?”
关郁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吗?”
贺思远当然不知道,他刚刚升职设计师,哪有Jing力去琢磨“贺星”高层的动静。
“在对账。”关郁的声音波澜不兴,平静的像在说别人的事,“做各种交接。你家贺行远真是个人物。也不过短短三年……只怕贺知远在,也不一定有他的雷霆手段。”
关郁觉得这其实也正常。贺知远当年进入“贺星”时虽然也是十九岁,但他上面只有一个正值壮年的父亲,对他也是细心提携,耐心培养,他承受的期望虽重,他肩上压力却不大。贺行远如今的情况却是截然不同,他父亲已经撑不起家业了,大哥早早死了,二哥又是志不在此,偌大家业都把持在关郁这个合情却不合法的“二嫂”手里,董事会里还有一群等着分rou吃的饿狼,他不得不早早学会了心狠手辣那一套,否则别说保住家产,只怕一家人都要被人撵出去喝西北风。
与贺行远共事的这两年,关郁心里实在没有一天是痛快的。跟一个时时防着你会吞了他的人一起工作怎么可能会痛快?任何一个与他相悖的意见,都会被贺行远自动解读为针对他个人设下的一个圈套,这让关郁觉得身心俱疲。
还好贺行远够心急,也够手段,只用了短短三年就全面接手了“贺星”的管理层。至于他彻底接手之后“贺星”会走到哪一步,关郁是再不会管的了。他和贺韬交易的截止日期就是贺行远全面上位的这一天。
原本还以为会需要更长的时间呢。
还好终于结束了。关郁疲惫地想,他能为贺知远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是时候跟贺家做一个了断了。
贺思远还在反应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愣了好半天才试探地说:“交接完了,你就不再管‘贺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