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国周百余年,这百年来,天下公认最美的女子,出在宏景朝的江南钱塘。
宏景帝是个太平守成之君,在位时虽称不上朝乾夕惕,但也算勤政,此外,他还是个肯纳谏的明主,践祚二十九年,朝中出了不少青史留名的能臣干吏。
他这一生都很“明君”,唯一被后人诟病的,就是这位皇帝过于沉湎女色,拥有一个壮观的三宫六院。甚至在五十三岁、驾崩的前一年,还派宫使到民间采选良家子入宫。
于是在宏景二十八年,钱塘曲氏女被江南道青鸾使段玲珑选中,挥别父母家人,跟随车队奔赴山水迢迢的京城。
她丽质天成,是不折不扣的人间绝色,善歌舞,通音律,也善书画,一进宫就得了宏景帝的青眼,获封贵妃,宠冠六宫。
然而曲贵妃出身江南,身体娇弱,初到京城时不适应北方气候,一到冬天就病恹恹的,像只娇贵难养的金丝雀。为了讨她的欢心,宏景三十年的初冬,皇帝还特意带着她到行宫避寒。
有一天傍晚,宏景帝突发急病,曲贵妃急召御医,皇帝却最终因救治不及而病逝
段玲珑与曲贵妃在龙榻前侍奉宏景帝至最后一刻,待御医确认皇帝已驾崩后,曲贵妃出来,将遗诏交给太傅杨巩宣读。宏景帝最宠爱的周王并未随行,随驾的只有大皇子孙璋和二皇子孙珣。然而出乎众人意料,宏景帝并未将皇位传给周王,而是选择了二皇子,便是后来的元泰帝。
后人常疑元泰帝得位不正,便是从此处来。有人说是太傅杨巩矫诏,也有人说是段玲珑和曲贵妃联手伪造圣旨。
宏景帝过世,皇后之位空悬多年,元泰帝原本想将曲贵妃尊为太妃,她却自请到万象寺出家修行。一代国色,像朵开早了花,娇妍不过两年,就这么毅然斩断情丝,转身遁入了空门。
又过了一年,来到京城的第三个冬天,曲氏在万象寺内病逝。
大周百年来的无双绝色,在史书中仿佛一个艳丽缥缈的剪影,着墨不多,传世更少,寥寥几笔,倏地就消失不见了。
然而真相远不止于此。
天家能够堂皇地摆上明面的东西只有一小部分,史书终究有限,未能详尽——至少在曲贵妃身上是如此。
她藏着的秘密远比所有人所知的更多。
比如她之所以不肯留在宫中当太妃,是在宏景帝停灵在行宫时,新皇曾三番五次深夜驾幸她所居的殿中。等回到京城后,因太傅杨巩力扶元泰帝登基,他的女儿、二皇子正妃终于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后。
再比如,离开皇宫前往万象寺时,曲贵妃其实已怀了身孕。
万象寺主持是个宅心仁厚、慈悲为怀的老尼,又有权宦段玲珑代为打点,替她遮掩安排,最后竟瞒天过海,于元泰二年腊月里生下个小婴儿来。
生产当夜,曲贵妃支撑到孩子落草时已接近灯枯油尽,段玲珑把孩子给她抱到床边,眼眶微红,轻声道:“娘娘,给他起个名字吧。”
曲贵妃在青布帐里微微侧了一下头,忽然细声问:“外头……雪是不是停了?”
段玲珑道:“是。小贵人一落地,外面雪就停了。”
“天涯霜雪……霁寒宵,”曲贵妃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道,“就叫‘寒宵’。我名为‘颜’,便让他以‘颜’为姓……”
段玲珑下意识地觉得这名字凄凉太过,只是看曲贵妃说话勉强,也不敢打断她,只得点了点头。
曲贵妃歇了片刻,攒起一点力气,又继续道:“不要让他认祖归宗……天家无情,但愿我儿此生平安康乐,自由自在,别像他娘一样,困在这牢笼里出不去……”
段玲珑:“娘娘……”
“段大哥,”她艰难地伸出枯瘦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段玲珑的衣角,“我求你一件事……”
她手上没什么力气,其实段玲珑只要轻轻一挣就能甩开她的手、甩掉日后的一个大麻烦,可不知为何,他僵立良久,终究还是妥协般地叹了口气,退让了一步:“娘娘请讲。”
“我想求你……收他为义子,替我看顾他,庇佑他长大成人,别叫旁人欺侮了去……日后,让他为你养老送终……小妹此生无以报答,来世再结草衔环……”
段玲珑忽然按住她的手背,止住了她后面的话。
“当年我将你带进宫中,万万没想到会有今日,”他低声道,“是我误了你。不必说什么报答,只当我欠你的。”
曲贵妃看着他,眼中渐渐蓄满泪水,嘴角却缓缓扬起来,勾出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她已被疾病折磨的不成人形,可这么一笑,又让段玲珑恍惚想起两年前送她入京时,她被婢女扶着一步一步走上车,眼里分明含着泪,却在他看过来时,不忘朝他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牡丹带露,明艳灼人,那才叫真正的国色天香。
谁能想到一朝雨打风吹去,芳华未逝,红颜未老,已成永诀。
“我等不到他长大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段大哥,你是义父,给他取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