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绍钧的一生没有什么遗憾,他死的那个时刻忽然晓得方琼将他放在心中什么位置。他微微满足,甚至高兴地想方琼可能永远不会将自己淡忘,如此人生走一遭也值得了。
他忽视了自己的痛苦和悲伤,还有对生命和尘世的不舍。卢绍钧假装坦然接受死亡的结局,他正是到最后一口气都要逞强的那种人。对于这样的人,地狱里的阎罗王亦感觉到没有什么趣味。
卢绍钧没有死。
他到伊里苏后没多久就醒了。
外伤慢慢恢复,双腿却始终毫无知觉,也不听使唤。苏胡尔缇的医官告诉他这一刀伤了经络,几乎没有完全复原的可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从此以后卢绍钧成了轮椅上的废人。有时眼见着自己的玩意儿在下面勃起,脑海里却没有丝毫的欲望和快感。
这种病症卢绍钧知道,治愈的几率微乎其微,只有极少数武林高手靠一些奇怪的功法重新打通经络——起初还是暂时的,打通以后,尚要催发身体自行再生。
卢绍钧花了一些日子接受真正的现实。
平心而论,他为残废痛苦吗?为没有知觉的腿脚难受吗?为半夜三更苏醒身体不听使唤、连上个厕所都要叫人伺候而感到羞耻吗?
他不愿承认自己痛苦、难受、羞耻,好在面对苏胡尔缇的人时,他也需要打起一万分的Jing神来维持自己的姿态。
苏胡尔缇以最高的礼遇招待他,好吃好喝,救他的命,自然不是看在什么人情的份儿上。
卢绍钧对这位伊里苏的三王子有用。
更准确地说,卢绍钧的价值在于,他是足以牵动方琼的筹码。事到如今,卢绍钧不晓得该觉得这件事愉快还是心酸。
他不能自弃,因为终有一日方琼会来找他。他相信方琼的心,也相信苏胡尔缇的手段。
苏胡尔缇是个正儿八经的王子,许多皇族、王族常常忘了这一点而沉湎于私人的欲望,任凭孤独的痛苦奔腾成脱缰的野马碾压过他们的神智;苏胡尔缇则不然,他很清楚自己的责任。
于是卢绍钧毫不愧疚地白吃白喝,享受伊里苏平民和奴隶供奉给贵族的山珍海味,并盘算着,接下来怎么维护自己的身体和价格。
命运何其诡异,那些都是他在中原梦寐以求却从没享受过的待遇。
不时传来情报,告诉他方琼赋闲在家,他的女儿轻凰在王府里作威作福,除了自己的父王谁也不怕。卢绍钧想起自己儿时混蛋的模样而不由得会心地微笑。
苏胡尔缇审查出入他这里的信件,不许他写信给方琼。这是一种徒劳的考验,不能说卢绍钧没有料到。
Jing神上的逞强是一方面,回到现实,除非卢绍钧有朝一日奇迹般地康复了,否则他的身体始终需要大量的按摩来帮助疏通血脉,唯恐有萎缩之忧。
北亚拉山的温泉水能够帮他维持身体的状态,比按摩更令人心情愉快。
他就这般盘算着,勉勉强强活着,关注着有限的通信和消息,一晃就是三年。
这日。
卢绍钧听见了马声。
他浸在水中,不是第一次在北亚拉山上听到马声。
他太饥渴、太寂寞,反而不敢让自己有过多的盼望,因此常常对那些马声置若罔闻。直至声音离去时,才在心里暗暗叹息。
……姓卢的,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个体面的囚犯……
他多了很多闲暇的时间,后来连见到苏胡尔缇都成了一件有趣的事。
苏胡尔缇此人,背着白色的阳光、骑着雄壮的战马,似乎清楚自己的姿容宛如天神。但卢绍钧并不动容,他等待的另有其人。
听到苏胡尔缇开出的条件,听到使节来到边境的消息,卢绍钧开始按捺不住。他既要说服自己相信,又得劝自己平静与忍耐,直到那逼近的马鸣与过去略有不同。
蹄声轻盈,鞍上的人体重较轻。
卢绍钧抬眼,而后怔住了。
……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他等了太久,太久,以至于望着那人勒马的身姿,三年以来第一次真正地平静下去,内心泛起莫可名状的温柔情感。
在那个瞬间,卢绍钧不觉得自己是个残废,也不觉得自己是从生死关头回来的那一个。他始终认为脆弱的不是他,而是对面的那个人。
方琼背着阳光勒马,光线勾勒出他清瘦的身体,和痛苦与喜悦交织的神情。他的俊美早已没有往日伤人,是历历在目的苦难与孤独,给他的容貌染上了难以言喻的哀伤。
“别那么看着我。”卢绍钧轻声道,“……下来陪我。”
于是方琼翻身下马,跃入了泉水中。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失而复得的恋人,比着眼泪落下的速度与水中的步子哪一个更快。终于他抱紧卢绍钧,面颊藏在他的肩头,无声地哭泣起来。
夕阳西下,正如那个分离的黄昏。天地辽阔,皑皑白雪如此纯净静美,使人内心觉得安慰。
卢绍钧轻轻环着他,内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