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回府,听闻道上有人语,才觉死里逃生的书小少爷几乎瘫倒。
阿旦给他扇风,摸到他的手,冷不丁被冻了一下。
“无事。”书辰里搓搓手,他满脑子都是钱程半真半假的醉话,这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某只隔墙的耳朵听见,书府、钱府上上下下一个都别想脱身。
约莫是钱程的缘故,书辰里对浔南王的关注多了几分。
近日除了大批灾民入城,还有一批浔南王亲兵一道前往景榕救灾。
景榕城内对浔南王的呼声极高,都夸他是神降天兵,要救宁平于水火。
这不就等同于夸浔南王是神,殿下是九五之尊,是天定神子,神和神子又是哪番更为尊贵。
浔南王入景榕,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让书辰里意外的是,他的父亲书秉道并未对城中流言加以管束,父亲不明的态度,或许会是件更为糟糕的事。
思忖之际,牛管家匆匆奔来,说夫人正在找公子。
大夫说柳夫人最近思虑过重造成肺气鼎汪,郁火难消的后果便是行为举止难管控的住,母亲绷得太紧,府上一有个风吹草动,她就似吹狂的火芯,顷刻大火燎原。
明明喝了好些日去肺火的凉茶,似是一点用儿也没有。
到了书房,抬脚进屋,就是一盏破碎瓷壶欢迎来客。
书辰里弯腰想帮着拾瓷片,母亲斥道:“别碰了!”
书辰里讪讪缩手,问母亲安。
“不安。”柳夫人急躁地踱来踱去,“我先前让你想的事,你想得如何?”
早晚逃不过这话题,书辰里面上的淡然几乎维持不住,他退了一步,向母亲致歉:“儿子没想好。”
“那就别想了,你就去!”眨眼间,柳夫人逼到书辰里眼前,书辰里从她的眼中看到扭曲的狰狞,呼吸一窒,“定好了,尽早启程。”
她甩袖,回身去案上拿笔:“我现在就给二哥回信一封,说你要去。”
蘸墨未落笔,忽听“扑通”一声,她定睛一看,原是书辰里跪下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讲过千万遍,即使遇到天塌的事,膝盖都不能软。
“娘亲,儿子不想去。”书辰里抿唇,执拗地跪在地上,“您说儿子无用,不上进,儿子改便成了,江塞路遥遥,二舅离家十余年未曾归过一次家,儿子去了,指不定也是了无归期,儿子想留在景榕,留在您身边。”
柳夫人嘴唇嚅嗫,闭了闭眼,失意道:“你当真是翅膀硬了,母亲的话都开始不听了。”
书辰里鼻尖酸涩,弯腰重重磕了一响头,他是胆小鬼,他让母亲失望了,他不敢踏出这一步,他是真的怕,怕遥不可及的未来,怕江塞的风沙,怕自己真成了那飞在天上的纸鸢。
地动之后,有人饮了灾地流来不干净的人发红疹,还有的人高烧不退,一个人传一个人,景榕从封店开始,逐渐封街,瘟病扩散,再封半个城。
云湘楼自地动后再未营业,大门紧闭,彩灯火灭,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长幡簌拉拉的响,徒添些许萧条灰败。
浔南王亲兵入城,坤泽的眼线已然全撒了下去。
城中管控,城外动向不明。
入城多日,浔南王再无多余动作,越是安分,阿凌越是不安,她想,景榕安静祥和的背后,怕是要变天了。
“主子,坤泽来报,浔南王部分亲兵伪装成民户驻扎在歇山铁矿区外。”
密信呈上,秦沐时扫了眼,夹着密信,任由烛火将其吞噬,火光照亮他疏淡疲倦的眉眼,未增几分暖意。
“宁平郡泥石坍塌,位置可真巧,偏偏坍塌在歇山铁矿上。”秦沐时语气带笑,眼底冰凉一片,“若我没记错,年初宁平郡上缴粮食,运到皇城虫腐大半。”
“宁平郡守当真是好胃口,既要粮食,又要武器。”
阿凌低头不敢多言,圣上宅心,即便有所怀疑,也只以证据论事,这也是他们暗影阁来此目的,用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看穿狐狸的皮,看清忠良jian佞,还天下一片朗朗乾坤。
“勾结宗室外王,意图谋反,坐实了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宁平郡守纵然长有百颗脑袋都不够砍。”
怒气奋然冲击心肺,秦沐时抱拳放在唇边,接连咳嗽数十声,他弯腰,掌心紧紧扣着案角,咳得额角青筋暴起、骇人,半晌才强压住翻涌的气血,哑声吩咐阿凌取墨来。
那日他提笔斟酌良久才落笔,洋洋洒洒又痛快决绝。
书信放进暗影阁最高规格的秘匣中,除了高坐庙堂的那位,再无人可拆,它将以快马加鞭之极速,送至京城,送到君主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