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总会长大。
幸运的少年能在温柔时间河流里慢慢成长茁壮。
不幸的少年被迫瞬间成熟。
蔺沁濂看着管家放下床幔,将躺在床里的时雨遮得严严实实,随后一众蔺家人及一位年迈老中医踏进房门。
帘幔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管家在手腕覆盖软帕,老中医搭脉,不消多久,说:“是喜脉。”
剩下的话蔺沁濂听得不是很真切,直到大夫和蔺家人离去阖上房门,仍没有反应过来。
时雨怀孕了。
比起中医,时雨更信西医,他若感觉有孕,验孕方式会选用验孕棒,可能在验过后告诉管家结果,因蔺家人只信中医于是请大夫诊脉,确定时雨真的遇喜。
这一切,时雨都没有告知蔺沁濂。
蔺沁濂是整个蔺家最后知道时雨怀孕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
蔺家人知道时雨怀孕将诞下重长孙,他和时雨再不可能逃离这里。
可明明他们说好考上大学就要离这个吃人的地方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明明他们约定好要偷户口本去领证,做一生一世的夫妻。
哦,是他忘了,是他自说自话,时雨从没有答应他。
蔺沁濂僵硬地走到床沿,撩开帘幔收拢至床柱,绑好死死的蝴蝶结,面无表情俯视里面的时雨。
时雨没有看他。
时雨也知道这样做他会伤心么。
知道他会伤心还是选择这么做,时雨真的不喜欢他呢。
蔺沁濂自嘲一笑,粗鲁扯下幔帘绳结,绑好的蝴蝶结轻而易举地解开,像他自以为牢固的绑约实则不堪外力,这么一扯,就开了。两条绸带各垂各的,再无交缠纠葛。
厚重床帘隔开两人。
其实有没有帘幕根本没有差别,即使掀帘,即使面对面,他仍看不透时雨。
既看不透,何必再看?何必再自欺欺人?
蔺沁濂仰头,眼泪倒流,哀叹时间不能逆流,否则那个Yin霾天的孤儿院,他一定不会选时雨。
就算他第一眼就相中时雨,
就算他只觉得时雨好看。
若他早知今日痛心疾首伤心欲绝,皆拜时雨所赐,他不愿意选时雨。
时雨终究没有成为他心意相通的妻,而是选择做蔺家荣宠加身的大少nainai。
蔺沁濂以为他会和深爱的人在纯白的婚礼互换戒指,奈何痴人说梦,最后他还是站在似血的正红色里,朝蔺家人为他安排的嫡妻互拜。
红盖头下是他爱的人,是他不愿娶的人。
时雨不喜欢他,他希望时雨能找一个真正喜欢的人幸福地度过下半辈子,而不是将就屈从奉子成婚。
可时雨从不给他余地,凤冠已低低垂首,逼迫他对拜。他这一拜,他们就真正成为夫妻,时雨再也不能离开这香火终年缭绕的深宅。
他真的要这么残忍对待时雨么。
新郎新娘同执的赤彩球缎带轻微抽动,时雨在催他,烫泪滑下脸颊的瞬间,他依从时雨的指令弯下腰,完成拜堂的最后一拜。
龙凤花烛摇曳红光,修长手指执起秤杆挑开正红盖头,看见熟悉的脸。
是他喜欢的时雨、是不喜欢他的时雨。
是年轻漂亮的时雨、是未来会后悔的时雨。
蔺沁濂不忍多看,放下秤杆,躺进铺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鸳鸯被里,阖上双眼。
“睡吧。”他对被迫嫁予他的妻子说。
睡着就不会闻到长命烛烧香的气味,就不会被香火翳瞎双眼、摀死口鼻、不见天日地行尸走rou。
“我就不该嫁给你。”时雨说。
泪水从紧闭的双眼流出,他知道、他知道的,时雨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一定要把这把刀亮出来,直直捅进他心尖才高兴是么。
“蔺沁濂!”
双颊被捏起向外扯,时雨的手还是那样软,捏脸的动作还是那样亲昵,让他有种时雨喜欢他的错觉。
因为是大喜的日子,所以愿意骗骗他,给他一点甜头么?
蔺沁濂睁开眼,看向花烛暗光里时雨的脸。
“我真的看错你了,我一怀孕你每天就摆个死人脸,怎么?我不能给你那狗鸡巴泄欲,就不睬我,是吧?”
“怎么会......”
“那你躺在那里装死人是什么意思?没看到我头上身上穿这么重,很难解?”
蔺沁濂爬起身,低头道歉:“对不起。”
小心翼翼给时雨摘下绒球明珠玉石连缀编织的凤冠,褪去锦缎霞帔,解开腰间繁复的飘带,留下红袄和绣花彩裙,正要收手,就听见上方传来哽咽的声音:“蔺沁濂,你不想娶我的,是么?”
惊诧抬头一看,时雨哭了,一向最最坚强的时雨竟然在哭。
那双漂亮的眼眸倔强瞪视,满溢出眼眶的热泪映照深红烛光,竟像是一行一行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