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童跟德保说,其实早就想给你了,一直没得空。我那儿还有《伤寒论》和《千金方》,你看完跟我说,我再去给你拿。德保捏着手里的《本草纲目》就觉得眼眶有些shi,说我怕是看不懂呢,要辜负你的一片心了。宛童就笑着柔声道,你在我那儿识的字已经不少了,又对中医药有兴趣,你且看就是了。
德保想,只因他在太医院跟着他学写字的时候有一回见了那些百子柜,就有些痴迷起来,虽然不识几个字,但还努力辨析几百个小抽屉上的中药名。叫宛童看见,就跟他开玩笑说,原来你是想替我的职呀。德保就羞红脸,双手绞在一起说哪能呢,我怎么敢冒犯先生你。
宛童说自己不是大人,德保就叫他先生,洋鬼子攻进来之后外头都这么叫,宫里头也没说不让叫。但德保真心实意地跟宛童说,先生总有一天能当上大人的,先生的医术很好嘛。宛童一愣,笑说你怎么知道!可是扯谎了!我还不是太医呢!德保一惊,自知失言,手绞着衣服袖子,很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便磕磕绊绊地:
“那也……先生的字好看,医术肯定高明!”宛童就架不住又笑出了声。
储秀宫里里外外都弥漫花果清香,比酒还醉人。德保把倒掉的旧果子埋到芭蕉树下,拿琳琅的新花果填满宫格,就又送回了万岁屋里头。遂去厨房瞧着比他小的太监不许偷懒小憩,要好生看着煎药免得药糊锅底。四喜到后厨来配万岁午后的膳食,见德保也在,就把他拽出了门,跟他没好声气地道:
“你个傻子!人家给你几本破书,教你识几个破字就叫你昏了头了?你长点脑子吧你!”德保被骂得不明所以,说我怎么了?四喜姐姐你何苦这样说我?四喜就更生气,质问道:
“是不是你在老佛爷跟前夸他的?是不是你?他就要破格当太医了你知不知道!”德保道,张大人是个好人,看病也看得好,不光我说,人人都跟老佛爷说,这有什么!四喜气得道:“别人都说得,你说不得!一个李公公,一个你,是太后最受用的太监,你说话值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少跟我在这儿装糊涂!你是默默无闻给人家铺了石子路,送人家平步青云!被人踩在背上,当了人家的垫脚石!拿着自己的金布银绸不用,给人家作嫁衣裳!你当谁的哈巴狗不行,偏偏当他的!”
德保听到哈巴狗,忽而一愣,脸上气红了,第一次跟四喜闹不快:
“这算什么,我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不是阿谀奉承谁,我跟万岁实话实话,万岁也看得到张大人的用心,怎么独独是我的不对!”
四喜见他话里有话,松开他的腕子,冷笑一声道:
“好哇,你个德保,以前笨笨的,现在倒是机密得很,都知道说内涵话噎我了?你说谁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你说呀!”四喜攥着手狠掐了德保一把,德保非常委屈,也顾不得昔日姐姐弟弟的情面,狠心张口道:
“谁不知道你跟王爷的那点事!怎么就……”
云停跨步上了台阶,德保就跟吃饭被噎住了似的哑口失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是本能。
“奴、奴才该、该、该死……”
云停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踱步至了厨房,说做什么呢这么香喷喷的?是不是红烧螃蟹?有备好的桂花米酒没有?四喜也被方才的事闹得红了脸,悄悄跺脚瞪了德保一眼,跟至云停身后道,老佛爷还睡着呢,王爷去偏房等吧。云停回头冲她笑说:
“偏房有什么好玩的?哪有看你们小夫妻拌嘴好玩呢!”
德保已是脸红到了耳根子,愈发难堪起来。四喜只当云停又在开玩笑,偷偷捶了他一把。
德保见状,便知此地不宜久留,王爷要跟四喜打情骂俏,他一个太监站在旁边看着属实是不好,他见云停不怪罪他方才胡说话,就见机撤身离开,身后抛下两人莺莺燕燕的笑声,背着其他人你侬我侬的样子,德保心里乱乱的,藏着莫名的一股情绪。他不自觉想到宛童,但又不敢细想下去,知道他跟他之间本是没有结果的,他就只是一味地仰慕着那个教他写字给他书看的人而已。他躲到芭蕉叶子下面,深吸一口气,沉沉杳杳的,思绪纷飞,又都被一一截回来锁住。
︿︿︿︿︿︿
李公公的拂尘在德保身上扫了扫,说,你这个娃有福气,以后出宫了指定有个好去处,比你师父我强。德保不解其意,憨笑说那不是人人都有好去处了?李公公就挤着眼睛笑道,岂会?这世道,难说啊。德保分明从他嘴里听出一丝沉重的惋惜之情,随后师徒俩就只站在房檐下看雨像断线的珠子般落得不流畅,像是无奈地敷衍,而两人间的对话也不过是:药煎上了?火没扑吧?小火慢煎呢。瓜果换新了?换新了。万岁晚上起来几次?咳嗽几回?起来三四次,咳六七回……
万岁在喊德保了,德保端了端太监帽就躬身进去伺候,四喜正跪身伺候她抽水烟,一口一口地续上,腾云一样地在褶皱的嘴角四散卷舒。那烟味并不呛鼻,竟觉有些清爽。德保见万岁只是端端看着他,也不发落,就低低地启声道,老佛爷,您叫我。万岁嗯一声,不知是答应还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