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高燃,满堂贵宾在座,众人忌惮林家权势,对这门显然是硬逼的婚事不敢妄加议论,反而好一阵奉承,谀词涌得chao水一般。
林梦琊仍是被封住了经脉,动弹不得,被两个小厮换上喜庆的礼服,怔怔跪坐在两座雕花檀木椅上,神色木然。
檀木椅上坐着林峙,陈姨娘坐在他身边,细长的眉,水光充盈的眼,仪态娇媚之极。
孙家小姐凤冠霞帔,也看不到新郎如此狼狈的姿态,由喜娘搀扶着,盈盈走进大堂来,听司仪浑厚饱满地长长念了一声:“一拜天地。”双膝便轻巧地跪了下去。
然,世事终究难以尽如人愿,好比此刻高坐在上,满脸欣悦的林峙,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敢来搅乱林氏的婚事,“一拜天地”刚刚念完,半空里传来一声嗤的轻响,司仪应声而倒。
风中传来一声清朗潇洒的长笑:“诸位且慢,先别拜堂!”
在场的宾客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场面只微微一乱,立刻镇定了下来。
林峙面色一沉,横眉喝道:“谁人多管闲事?”
林府外墙光滑的琉璃瓦上,有人半躺半卧,纵声笑道:“不敢,不敢,正是老子。”
他自称“老子”,言语间可谓极为无礼,林峙眉毛一扬,面沉如水,不动声色地打量在琉璃瓦上躺得舒舒服服的男子。
听声音,那人最多十八、十九岁,一身玄青长衫,黑发如墨,腰带上系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他和林梦琊差不多的年纪,但一个温和寂寥,一个却是意气风发,恰恰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林峙挑了挑眉,神色Yin鸷:“阁下是何方高人门下,前来多管闲事?林氏的家事,还轮不到阁下来管!”
他料定此人是高人门下,受长辈吩咐前来捣乱搅局,这少年年纪轻轻,殊不可惧,只怕指使他前来的另有高人,是以林峙言语之间,居然客气了些。
那少年神采飞扬,哧溜一声麻利地坐了起来,琉璃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润滑无比,他坦然坐在滑不留足的琉璃瓦上,朗声地笑:“老子偏要伸手管一管。”
他逆着阳光这么一坐,在场众人顿时将他的脸容瞧得清楚,刹那间惊咦声此起彼伏。
林悉认得,那是少年时的师尊。她一向知道师尊生得不俗,但此刻陡然见到,仍是发了一回怔,造物主显然很把师尊当亲生子来对待,连始终惜字如金的霄衡都忍不住一声感叹:“世上竟有这样清俊的人物。”
三生石里的林峙着实是个了不起的,对着这样的少年,尚且把持得住,挑眉道:“阁下若是挑事,休怪林某无礼,敢问尊姓大名?”
那少年一跃而下,伸手抱臂,满脸毫不在乎的神色:“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做萧君圭便是。你这老爹做得忒不地道,明明儿子早与一位姑娘有了婚约,却叫儿子另娶他人,老子看不过眼,就要管上一管,谁若不服,有本事来和老子比划比划。”
那时只是初秋,炎夏之意尚未褪尽,暑热浓重,但“萧君圭”三个字刚出口,顿然好比一场大雪封了山。
林峙倏然变色,衣摆也震了一震,少年说出的名字实在太过如雷贯耳。
那时的萧君圭还是一个未冠少年,在江湖上放浪形骸,喜穿玄青长衫,悬长剑,饮烈酒,骑骏马,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他是那样放荡恣肆的少年,以至于每一座城池里的名ji都声称和他有过一段情缘;他也是那样神通绝世的少年,以至于每一个江湖人都以能接下他一招半式为毕生荣耀。
林峙没想到,来这场盛大婚礼搅局的竟然会是萧君圭。
他更没想到,接下来,一个少女竟然骑着猛虎,身穿男子的衣衫,冲进了林府,脆生生叫道:“林梦琊,你在哪儿?”看她身上衣衫的颜色样式,多半还是那少年萧君圭的衣服。
这女子一双眼睛灵活之极,一眼瞥见重重叠叠的宾客之中木然跪坐的林梦琊,欢呼一声,骑着猛虎冲了进来。
众宾客谁也不愿和那猛虎正面交锋,啊呀一声,纷纷躲之不及。
少女毫无阻拦地到了林梦琊面前,叫道:“林梦琊,你……你怎么不说话?”见孙家小姐立在一旁,便推开她道:“你……你走开些!”
孙家小姐愤然摔下凤冠霞帔,怒气冲冲道:“你是谁?竟敢冒犯于我?我叫舅舅诛你九族!”
少女不去理会她说些什么,跪了下来,月牙眼凑近了林梦琊,又推了推他,好奇道:“喂,你怎么不动?”
萧君圭尾随而至,低声道:“长安,别着急,他只是被封住了经脉。”衣袖轻拂,真气滔滔,顷刻间解开林梦琊被封住的经脉。
如此胆大妄为的少年,如此不知体统的女子,必定是约好了来贻羞林氏,好让林氏成为整个江湖的笑柄。
林峙气得脑门上的青筋都跳了几跳,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的血压又蓦然升高了许多。
解开经脉的林梦琊伸出双臂,搂住了那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少女,声音里透着真心实意的欢悦:“长安,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