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两岁的女娃娃坐在父亲腿上,一家三口分一张冒热气的烙饼,说着家常话,竟是其乐融融。
巴州处于西北,多穷山恶水,元县因为离锦关山近,山产富余,沃土也不少,故而靠祖上庇荫的土财主们腰缠万贯,但一件衣裳都传代的穷村也有,贫富差异厉害。
商曜拍拍腰间荷包,“娘,画一张吧,,我正好带了二十文。”
世道苍凉,人心仍暖。
节南同意,眨眼刁俏,“给你吉平叔画一张。我一直好奇,他在画上也会是这么老实的相貌么?”
吉平走在后面,嘴角不自觉下弯,老实人只能无奈。
节南继续道,“一张好画像能透出人物真性子,还有——”
“未来。”商曜接过,“爹说过。”
节南翘大拇指,忽然想起来,嘱咐道,“今夜我带你出来,回去不能跟弟弟们炫耀。上回已经被他们念叨了半天,说我偏心眼,走到哪里都带你,却不带他们。”
“江流还是小溪,大川还是小坡,而我是娘的福星。”商曜嘻笑。
节南郑重点点头,“没错。”
家里如今孩子多,商曜就显得很稳重,带着小的们,有老大的样子。只有像这种时候,单独在节南跟前,才露出孩子气。而对节南而言,大儿子不止是第一个孩子而特别偏宠那么简单,还因为共过一条命的经历,对大儿有种独一无二的依赖心理。
于是,母子合力,也能天下无敌,更把老实吉平欺负惨了,站摊子前面当招牌。而商曜还练口才,拿全家福当卖点,帮画摊揽了几拨生意,先付一半当定金,不怕反悔。
画摊前面好不热闹,把范令易一家都招来了。
“今晚这么好兴致?怎不见县令大人陪同?”范令易笑问。
他对桑节南一直心存感激,当初没有她提议找名人作词赋,引起了皇上的重视,就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巴州水坝工事。而且,王泮林调任元县县令后,全力配合,工事日进千里,让他肩上重担卸了不少。
节南寒暄两句,才道,“王泮林去见知州大人了。范大人可有工夫,我们到坝后看看?”
范令易立刻明白这是正事,过去知会家人一声,就跟节南走。
巴州水坝占地很广,到坝后得骑马坐车。
吉平驾车,范令易坐在一旁。
等到四周没人了,商曜掀起门帘,节南才对范令易说道,“昨日宋知府来函,从几位来往两国榷场的颂商那里获悉,锦关一线大今几座边府皆有异动,扣留商队,封锁边境,增设兵马。”
范令易回头,神情不惊,但凝重,“大今终究还是要翻脸。”
商曜人小鬼大,“本就是虎狼,岂能装绵羊?”
节南则看得更透彻,“大今穷兵黩武,盛文帝虽非庸帝,却也是好战好胜。先有魑离建国,再不当大今牧奴,后又多征数十万兵,劳民伤财,国力其实空虚。此番终下决心,一来因为大旱,各地饥民作乱,北燎旧部不忘复国,一直在找盛文帝的麻烦,盛文帝肯定想要借外战平内乱,二来有大蒙暗中支持。据闻今年离妃娘家人来去频繁,很可能密会盛文帝,甚至达成某种一致。”
“大蒙建国时,大今曾扬言开战,这几年关闭两国边界,冲突不断,连离妃都受牵连,一度打入冷宫。如此交恶,实难想象会联手。夫人的消息可确凿?”虽然一战难免,范令易却难相信大今大蒙成为同盟。
节南不以为意,“并无确凿证据,但觉不得不防。”
范令易沉默片刻,又道,“延文光一直削减西北线的军力,国防之重都压在楚州一线,因呼儿纳亲带四十万人马驻守楚州,就算打仗,也一定是楚州那边先打。”
节南嗤笑,“楚州靠海,南颂水师拥有天下最厉害的水上战备,大今哪敢打海战,一看就知是幌子。西北气候严寒,平原开阔,大今骑兵优胜,又比颂兵耐得酷寒,不打锦关打哪里?而锦关山险峻,是南颂最后一道天然防线,一旦攻破,半壁江山将拱手让人。”
范令易一向佩服节南的见解,点点头,不再说话。
乌蓬马车不紧不慢,绕水坝工地大半圈,上一条小路,又行出数里地,进入一处山坳。
坳里灯火点点,看着是个很宁静的村庄,但快到山坳入口时,前方竟设铁门石楼,有人在上面瞭望放哨,老远就问什么人,看清来者才赶紧开门。
马车驰进去,经过空荡荡的,好似晒谷场,又好似农田的无边平地,又经过几十排长屋,最后进了一个大院子,在老槐树下停了。
节南等人一下车,彩燕就迎了上来,连打手语。
很大的水声,从不远处传来。
节南对范令易道,“大伙都在屋里。”
众人进大屋,一张长桌已坐了不少人,个个都是大匠。
最年轻的,就是大马了,所以敢吆喝——
“出发之前,要不要拜关公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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