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许久,忍不住了,却来了一句:‘这才多大点儿,怎么就要嫁人了呢?还没我殿内的香炉子高呢。’
“我们一家子能乐乐呵呵地活到现在,外无强敌,内无家贼,天子放心,邻国友爱,我有时候都在想,兴许全是因为家里大大小小都不爱动脑子的缘故。爹爹常说:‘别那样活,累死了。姓成本来就是个累人的差事,再折腾自己,这苦便没完没了了。’
“我与我的那些堂姐妹年节时会聚在太平都太Yin殿娘娘处,那是我一年里见到最多人,也最觉得热闹的时候。每次听着堂姐妹们讲着我的那些堂伯们又如何治死了哪个谋逆的大臣,堂兄们又惹出了什么风流韵事,堂伯母们又怎样和夫人、姬妾们斗得你死我活,我一听就着急得不行。急啊,急死人了,死活都插不上嘴。都是自家姊妹,我多爱说话,多想说话,多愿意吹牛啊,可是我爹爹从没杀过大臣,我哥哥一张国字脸也从没什么桃花,我娘亲更好了,跟宫人都混熟了,逮谁都一家亲,更何况我家后三殿他娘的没有姬妾美人!
“每到这种场合,我就容易结巴。后来,姐姐妹妹们都不爱带着我玩耍了,背地里说这孩子有点缺心眼,干巴巴,无趣得紧。每年过节,去太Yin殿请安回国,我都会郁闷好一阵子,到后来,即使去了,也只是躲在一旁,旁人问话便只脸红害羞,娘娘们反倒觉得我是个有礼貌不轻狂的孩子了。
“过了不知多久,脸上的粉渣渣都掉在了浅湖色的襦裙上,内侍才一脸激动地跑了进来,‘殿下和娘娘请您过去,说是谢小侯爷到了!今天摆宴在襄神殿,已为您设了屏风。’
“这便是要见了。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刚从孩儿时期走来,不过是个小小少女,脑海中唯一闪过的男女之事,便是青城殿下同云卿的一段情,那也是这样相似的场景,听说云卿是被青城殿下一眼相中的儿郎,只是云卿似乎未相中殿下。
“我忘了我那一路是怎么走过去的了,心中生出的期待好似天上火辣辣的太阳,热烈而纯厚。隔着一个屏风,我看到了十六岁的谢良辰。
“我知道自己自幼便是个相貌仅称清秀的孩子,涂上这么多粉,益发显得俗不可耐起来。这块屏风是匠人们用齐国盛产的鲛鱼皮,每逢交九,晾晒打磨九次制成的,光线莹润而清晰。以前我喜爱这屏风不挡视线不碍事儿,又成全了女孩儿的礼仪,这一会儿,我却恨它这样清楚明白。谢良辰只看了我一眼,便泛着笑,移开了视线。他是个十分礼貌的贵族少年,父亲、母亲一直乐呵呵合不拢嘴地给他夹菜,他接过饭菜,表情温和,再真诚不过,可是,那股笑便浮在唇畔眼角,让人看着局促难过。
“山君啊,我当时哪能吃得多开心呢?只顾害羞同紧张了,一直垂目,傻乎乎地盯着谢良辰的手指看,那真是一双太过好看的手,修长、干净而白皙,宽大又带着暖意。
“父亲似乎太过开心,一人自斟自饮,便醉了七八分,亲切地拍着谢良辰的肩膀,一会儿贤侄,一会儿乖儿地叫着,我搓着手帕,眼泪都快出来了,母亲也听着刺耳,在他胡言乱语喊出‘贤婿’之前,命宫女带他出去醒酒了。谢良辰微不可见地蹙了眉,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已经恢复了和气带笑的脸。
“当时内侍上了一道我极爱吃的果子,糯米、糖稀和松子做成的,是齐国家家户户都会做的一道点心,叫长寿糕。我母亲乐呵呵地说贤侄你尝尝,谢良辰看了看点心,却笑着摇了摇头,‘我素来并无吃松子的习惯。’他干干脆脆地拒绝了,我也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是一个傲气到对任何不喜欢的人或物都不会妥协的人。我猜他平素定然是十分不好相处的少年,睫毛长得好似针,掩住了眼中的忍耐,似乎能瞬间扎死个把人。
“他没有表面瞧见的随和,可是,那张脸的光风霁月,清澈明白,却又让人无法苛责他。
“生得好的人,是有这样的权利。安安静静地坐着,别人便把最好的捧到他的面前。
“谢良辰走了,带着对庸俗至极的齐王宫的不屑走了。他那一日,只看了我一眼。而我为了那一眼,却整整悲惨了一辈子。
“父亲和母亲翘首等着谢良辰带着聘礼,穿过江东的吴水,踏过姜齐和田齐世世代代经营的渔田,走到他们的小女儿面前。只有我知道,他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
“山君,你无法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是多么的浅薄无知,她认定是自己那日粉涂得太厚,面色憔悴,吓着了谢良辰。如果还有机会再见他一面,这个小姑娘说她一定不会在前一天晚上吃任何一个冰果。
“父王醉酒时放浪形骸的那句‘儿’,回想起来便让人心惊rou跳,谢良辰这样干净清雅孤傲的少年,恐怕会厌恶上那个毫无礼节可言的轻狂‘儿’字。可是父王只是喝醉了,我多想再见他一眼,告诉他,我的父亲是全天下最慈祥、最讲理、最聪明的父亲,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的母亲虽然喜欢穿金戴银,却是全天下最仁爱、最善良、最宽宏的女子,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可是,我知道,我的父亲母亲没有错,是我错了,只是因为,我不是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