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定在了巨石之上。
他道:“把那石挖开,瞧瞧下面是什么。”
上百兵甲忙了约有两三刻钟,待到天放晴的时候,巨石终于放倒。
“嗬,这枯枝根埋得好深。”季裔低头一观,道,“泥土之下还是石头,枯枝覆盖了石头,同气连枝,竟不知是根缠绕了石,还是石生出了根。”
又过了半晌,却在连体的巨石之旁,拾到一块断了的石碑。云简也生了几分好奇,命一二侍卫抬出,他剪下一束马毛,躬身在石碑上扫了扫,这才报与扶苏道:“主公,是一位父亲为夭折的女儿写的悼词,辞令哀婉清丽,颇是伤怀。”
“死去的女子叫什么?”
“并未刻姓氏。女子的父亲似是个名士,自号‘孤一山人’,起初颇为挂怀惦念女儿,后来,却说他已占卜,说这女子三百年……”云简正要照这碑文原文念出,却听到季裔遥遥道:“挖出了,是具石棺,与枯枝相依而生!”
公子纵马上前,眼前正是一具石棺,他垂下明亮的额头,淡道:“开棺。”
一直沉默着的黑衣嬴晏站在扶苏的马匹旁边轻轻握住了微微滑落的马缰。
七八兵甲一声震喝,一同使力,厚重的石板被抬起扔到一旁,泥水溅到了众人身上。
棺中是森森白骨,手骨、脚骨折断,扭曲狰狞。
公子成婴怔怔地望着白骨。
颅骨森然,尸身似化了两三年之久,已然不见皮rou。
成婴左手尚托着婴儿的头,这个孩子,是他那薄情寡性的妻子留给他的一点血脉。
婴儿不停地哭着,眼泪全滴落在他手心上,又从他指缝间滑落。
云简那厢拾起,继续念道:“为父以山中整石雕琢,悬棺崖间,石生奇木,与儿做伴。若非天塌地陷,山平为原,安能复现?太子敏追问儿来世,不堪扰,唯此处儿可得一二松闲。儿为鳏寡鬼,想必误轮回。三百年后尚有机缘,只需尔儿婿Jing血蓄养魂魄,三年若不产子败了修行,定可重生。然则此番由来并不光彩,为防后人探究,败吾家声,只为儿立无姓碑。墓中陪葬若干,皆吾心爱之物,复有昭王旨意一卷为证,儿切自为珍。”
“旨意安在?”公子问道。
晏二观石棺,角落中却有烧焦的书卷一副,可字迹已不可辨,似有人刻意摧毁,不欲被人瞧见。
“何种不光彩之由来?”公子又问。
云简一目十行,扫到末尾,有些惊诧,却未再念。他眯了眯眼,成婴下马,走到那碑文之旁,定睛,赫然是小不可辨之字迹。
成婴平静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孩子,又步履安稳地踩到马镫上,只道:“无头公案,不查也罢。此石与树同生,有些灵性古怪,尔等依旧埋好尸骸。至于石碑,砸了便是。既是无姓,索性成全。”
众人依旧将骸骨葬下。成婴挥了挥手,命起程。
约莫走了十里,天降大雪,马蹄溅雪。
又行了十里,雪厚,深一脚,浅一脚。
再行十里,季裔请示安营避雪,成婴点头,许。
他一身白裘皆是雪,只垂目把那婴孩呵护得滴水不漏,又递与一旁守着的翠二五。小猴儿照顾婴孩十分细致温柔,却也未将他逗笑。这一日天气好怪,连经风霜雨雪。
成婴忽而觉得喉中不适,却也未当事,只翻身下马。
“公子!”众人惊呼,上前。
他已翻身滚落马蹄之下。
白净无瑕的雪地上,一摊暗红的血迹。
他喘息着,不停喘息着,唇角的血还在滴落。
有些奇怪怎么会生出血,可是呼吸已然急促起来,连喉咙的呻yin都支离破碎。
风的声、雪的声、马的声、人的声都很清晰,但他都已经不大听得进去。
他爬了起来,茫茫然上了马,茫茫然转了转身,百尺千里的雪。
他想起了幼时曾经听到的鼓乐。那鼓点并无雅致,只是敲打着,再快再快,像溅了雪的马蹄,很快很快。
于是,许多与现在相干的过去,与将来相干的现在就这样缓缓打开。
他咂摸着,就笑了起来,也不见泪,只是咳了阵子,喉头的腥红淅沥不断。
他得庆幸,此后再无人揣摩石碑上的最后几字。
“植,三百年,嫁乔荷。”
可阿植死啦。
从不知相思,安知相思死。
有些时光太远,我瞧古书只有粗陋几言,譬如我妻阿植,也只是短短两语:“元后奚山,荒无踪。生子凤奴,日下无影。”
此后余生,我已不大爱翻书卷,搁置了海棠花枝做了书签,等待来年,可来年还是那一页。
想了想,停在此处,便好。
不必翻到翻不下去,一片空白。
吾儿凤奴是个鬼子,生来体弱,日下无影,却性喜热闹。然我不喜热闹,也不喜他。
年迈时昏昏欲睡,太极殿外的海棠花悄悄地开了,树上有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