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
刘颉强迫自己低下头,他的目光也盯在那在盒子里只露出个白色边缘的玉牌,“鉴刑,便要请鉴牌出来。鉴刑的人,先在老师和各位师兄弟的鉴证下吐出戒牌,置于尾骨处。那时,自会有师弟送上规矩盒子,鉴刑的弟子,闭上眼睛,在六枚鉴牌中任意挑选一枚,重新放进後閮里,慢慢体会,说出是什么字来,对的话,就可以换下一枚,直到六枚都试过。全部答对,就算记住了规矩。若是错了——”
陆由听刘颉说到若是错了,握着盒子的手更紧了,檀木的边缘铬地他手掌生疼,刘颉道,“若是错了,自请家法。无论长幼,凡是入门得以观刑的弟子,每人十下家法,罚他的——劣性难改,自不量力。”这八个字,刘颉终于说出来了。他还记得当年徒千墨说出这八个字来孟曈曚的表情,他从没见过那样的二师兄,那个孤高旷远堪比梅鹤的男子,当时,就像是死了一般。
说过了这番话,别说是跪着的陆由和赵濮阳,就是刘颉,也是汗水涔涔。
直隔了一分钟,陆由听得南寄贤道,“听清楚了?”
陆由舌头打颤,“听,听清楚了。”
“濮阳。”南寄贤给了个眼神。
“是。”赵濮阳起身,站在陆由对面,帮他将这个檀木盒子合上,扣好,重新退回自己的位置。
陆由出了一身汗,衣服紧紧贴在后背上,他过了好久才敢抬头,脖子都像是被生锈的铁钉子僵住了。他抬起眼,正对上徒千墨目光,陆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徒千墨对南寄贤点了点头。
南寄贤立正了身子,“阿颉,濮阳,跪下听训。”
“是。”刘颉和赵濮阳就地跪了。
南寄贤却是上前一步,收了陆由手中盒子。
陆由手上空了,可胳膊却还直直僵着,像是骨头扭住了收不回去,半天,才终于恢复了姿势。
南寄贤托着那盒子,“戒牌是师门最严的规矩,自我入门以来,只动过一次。”
他这话出口,徒千墨的目光突然就远了,那个最高傲却也承受了最多屈辱的人,他今天若是在的话,又该是什么样。
“老师不肯轻用这刑罚,一是由于令责太严,而是因为,太过屈辱。”南寄贤说的是实话。
这三个小的跪在地上听他训话,他说的若是不对,固然是不敢答言,但他说的有道理,也不敢随意附和。只听得南寄贤接着道,“日前,老师因为这戒牌规矩的事,和我仔细谈过。”
几个小的都恭敬听着,不知老师和大师兄是什么意思,南寄贤道,“老师同我说,当初立这刑责,一是为了正家法声威,二是为了,让你们有个怕。”
刘颉和赵濮阳都低着头,陆由初来乍到,哪里敢多口,只是头埋得更低了。
南寄贤说到这里,徒千墨开了口,“可是,后来,我发现,这样刁钻的惩罚,除了会让你们觉得屈辱难耐,并不能,有更多的意义。这是我年少时走了极端,这规矩这么多年,将错就错,说是威慑不假,但的确,太委屈了你们。这些年,尤其是,你们二师兄离开之后,我想了很多,知道自己曾经太过偏狭,立下的规矩,说是警戒,却有一多半,是全自己苛求尖新,追逐奇谲的心思。实在是,不配做你们的老师——”
他这话一出,连南寄贤都呆了,连忙跪下来,“老师——”
赵濮阳更是拼命摇头。
徒千墨笑了笑,“好在,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我既已知道了,就不会执迷不悟,为了所谓的老师的尊严再为难你们,日前,我和南说了,这规矩牌子的刑罚,顶珠子的刑罚,包括,其他一切屈辱大于训诫的惩罚,都一概废了。我既自恃对你们绝无私心,就不用在这些古怪刁钻的事情上面威吓——”徒千墨叹了口气,“曈曚那里,我终是,亏负了。”
“老师!”这一次,是四个师兄弟一起叫他,徒千墨却只是笑笑,而后望着陆由,“这规矩牌子,虽已是废了,可今天,我依然赐给你,一则,是让你做个警戒,二则,是提醒我自己。”他说了这句话,也不等大家劝,便立刻道,“南,阿颉,濮阳,都起来吧。”
“是。”南寄贤第一个站起。终于,大家也不再多言。他们知道,徒千墨律己也是极严的,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自承过失,若是做弟子的再提,也只能让老师多几分难堪罢了。
徒千墨看弟子们都在自己的位置站好,便重新将目光落在陆由身上,陆由刚才被规矩牌子吓得不轻,如今虽然听说是废掉了,但还是不敢逾距。他这时才明白南寄贤为什么要那样逼他了,原来,那顶珠子的刑罚,也是从此再没有了。陆由想,这个大师兄,也太维护家法的尊严,太一视同仁了。他心里虽然还是不能释怀,但如此一想,怨恨便少了些。心中正想着,就听到徒千墨声音,“陆由,我已收过了你的礼,师兄们又教了你规矩,如今,便算是礼成了。从此,你便是我徒千墨的弟子,成败荣辱,都由我一肩挑起,你出息了,是我的勋绩,你要是意志消沉,我也决不轻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