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而狼狈,却比先前那种万念俱灰的伤心真实许多。这才是他喜欢的程溏的样子,再不堪也不肯放弃,决不会转身逃跑。纪雪庵眨了下眼,手指颤抖着寻到程溏的手,心满意足被握到发痛。
堂上众人亦乱成一团。秦长老疾声道:“来人!快送纪大侠去医堂!”却被祝珣打断:“不行!送纪大侠回祝府!”陈长老急得跺脚,“谷主这是做甚!”祝珣脸色发白,却冷静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们的打算,他身中血寒蛊,我根本不放心交给你们。”丰氏夫妇头一次见到纪雪庵发作,吃惊不小,听闻祝珣的话,立马接道:“不错,我们亲自送雪庵回去!”
纪雪庵只觉意识一丝丝流走,目光涣散,看见沈荃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程溏背后蹲下。他凑在程溏耳畔,垂目看着他动作慌乱地将桑谷玉塞在纪雪庵心口,轻笑道:“我将这救命的宝贝送来给你情郎,你到底该恨我还是谢我?”程溏一顿,却没有回头理他。沈荃慢条斯理道:“韦行舟布下的局实在有趣,连我也想看一看到底是谁留到最后。”程溏急急扭头,惊声道:“你——!”纪雪庵翕动嘴唇,想要喊程溏别再听沈荃说话,却终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他最后只听见沈荃嘲讽的声音:“你且记住,无论如何,无论哪一次,他都是死在你的手上。”
第十七章
纪雪庵在做梦,梦里有两个程溏。一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天真无辜的睡脸,不肯屈服的脏脸,还有情迷意乱时爱意泛滥的双目。另一人他却从未见过,分明生着程溏的脸,立于雪山断崖之上,嘴唇微动不知说些什么。他面上的伤心太过鲜明,几乎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纪雪庵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想要听清他究竟在说什么——
“祝珣,桑谷玉一直贴在雪庵心口,为何他还没醒来?”祝珣叹了口气,“桑谷玉色泽黯淡,玉身缀着细纹,远非原本功效能比。不过不必太过担心,方才灌下药汤,雪庵大哥体内的血寒蛊应该已被压制。”程溏的声音黯然问道:“这次蛊虫复苏,那往后……”祝珣苦涩道:“药方改得更烈,服药亦要更勤。”
纪雪庵渐渐明白过来,他已经醒了,屋中气息除了祝珣和程溏,还有丰氏夫妇。但眼睛睁不开,身体不能动,大约祝珣设法令他如此,正如那夜程溏所嘱咐,不动不语,只有睡时才不会引得蛊虫发作。胸口不知是谁伸手轻抵了一下,按在桑谷玉之上。祝珣忽然问道:“阿营他……究竟生了什么病?”程溏似不愿回想,沉默良久才道:“韦行舟向他下了毒。”祝珣没有再接口,纪雪庵暗道沈营口含桑谷玉活死人一般躺着,倒与他现下没什么两样,只不知他这些年究竟是醒是眠。
屋中气氛难免尴尬起来。祝珣低声道去看童子煎药,便听见轮椅声从门口离去。木槿夫人拍了拍程溏的肩,柔声道:“祝谷主心中难受,你莫要放在心上。”程溏自嘲一笑,“是我害得雪庵如此,哪里会责怪别人。”木槿夫人微微冷下声音,语气中却带着无可奈何,“小溏,你今天说的话,实在太伤纪兄弟的心。”
却听程溏轻声道:“如果我从来没有遇见他就好了……这确是我的真心话。若不是我,他不会冒险来天颐山,便不会中血寒蛊。雪庵今日遭受的罪,全因我当初之过。”木槿夫人吃惊道:“小溏,你怎么会这么想!”连丰华堂也道:“程兄弟,这如何能怪你。魔教野心勃勃,与正道开战在所难免,雪庵多少会被牵扯其中。至于血寒蛊方才祝谷主已同我们解释了,是韦行舟觊觎雪庵的内力,并不是你的错。”程溏闷声笑了两下,似是将脸埋在掌中,模糊道:“不……是我的错。”
一时没有人说话,片刻后才听丰华堂缓缓道:“程兄弟何必钻牛角尖,你与雪庵这一路风雨,我同南香多少也看在眼中。二人之间,不可能只有欢乐甜蜜,伤痛争吵亦不可避免。你因雪庵的伤而退缩,但扪心自问,可真正后悔曾经的快活?我与南香夫妻十余载,过来人的道理,还望你听一听。”木槿夫人笑了一笑,“你一本正经说大话,倒也不嫌脸红。小溏,雪庵只是面冷,不会真正生你的气。哪怕上一回,我出卖背叛朋友,连自己都觉得不堪,他也终究原谅我。”
夫妇二人劝解程溏一番,便起身告辞。程溏趴在床头,俯首亲了亲纪雪庵的眉心,自言自语道:“你怎么连睡着也皱眉头?”他伸出手替纪雪庵抚平,慢慢道:“我错啦,你肯不肯原谅我?那时我太难过,说错了话……”他顿一顿,又苦笑道:“也不算说错,确是我害了你,你不曾遇到我才好。但我却不该逃走,既然是我害你,我更要护你至最后。”程溏悉悉索索爬到床上,躺在纪雪庵身旁,与他脸颊相贴,喃喃道:“这两年吃过的苦,忽然成为一场梦,我仿佛整个人被掏空,脑袋一片白想不起任何事,直到看见你——”他声音愈低,梦呓一般,每一字都在发颤,“原来心血一场空还不是最坏,偏偏我遇见你,连累你,叫我痛得死去活来,再也无颜多面对你一刻。”
那股疼痛掩盖在平静之下,从未在他心中消退。程溏忍不住抱住双臂,一扭头,却看见纪雪庵不知何时睁开双目,面无表情望着他。他一下坐起,又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