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玉山赏的沉碧宫绸铰了两丈。如此两厢欢喜,不在话下。
却说小雀甫一送走永禄,又将日前串的珠花拿出来细细整了,便听窗外有人言语。她闻声忙迎将出去,就见那王大公子一手打起锦帘,一手携着玉山,说笑着走进帘内。
小雀见他二人,低头行了一礼,又问:
“王大公子,玉山公子,可曾用过饭了?”
玉山道:“还未呢,打发膳房随意做点,囫囵吃了就好。”
小雀领命,不敢怠慢,便匆忙裹上件羊毛袄子,出了房门。
王进望着她那背影,与玉山说:
“那三白院的老管家,是当真喜欢你,连珍藏的芙蓉烧都拿来与你喝。前年我与润之去的时候,好说歹说才得了一坛。”
原来,那城外三白院里的梅花开得正好,而那老管家又横竖惦念玉山夸他种梅一事,于是便百般托人,要王进携了玉山再去看上一回。那琵琶伎本是无所谓的,可当他甫一进那饮鹤堂中,便将从前那些昏事一股脑的想了起来,顿时一张俊脸羞得通红。
那王大公子却不知这些计较,以他是喝多了酒,便匆匆忙忙又将人带回了锦园。他此时见那琵琶伎脸上的红晕已退下去大半,便笑道:
“你这小郎君,竟然是个三杯倒的。那芙蓉烧何等的淡,也能将你脸都喝红了?”
玉山听罢,扭头瞪他一眼,口不择言道:
“浑鬼,那酒本来就淡……我……”
“怎么?”
那琵琶伎因见他挑眉反问,端的是个云淡风轻,便觉有些无趣,怒说:
“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里清楚!”
王进被他斥得一头雾水,皱眉忖了片刻,忽然将那事记了起来,暗自笑得肚肠打结,面上却波澜不惊道:
“这有甚么了,大不了,我偿你一回可好?”
玉山闻言气结,心说这正是莫名其妙,为什么替他做那事是自己吃亏,他为自己做那事也是自己吃亏。
他这厢还未从这,吃亏与不吃亏的弯弯绕里兜出来,就听帘外有人报说:“王东家,玉山公子,何府书童怀琴来访。”
王进闻言,暗忖是何远又要在哪家设宴,差人递请帖来的,便忙让他进门。
岂不料,甫一打了照面,便唬了个十成十。
怀琴穿着袭羊毛裘,海棠红袍子,依旧是那么个清清秀秀的风流模样。但他却肿着一双俊眼,面色如纸,仓皇失措,趔趄着撞进帘来。他见了那王大公子,登时双膝一软,扑倒在地。还未开口,便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玉山见状骇了一跳,忙给他倒杯热水,让他慢慢喝了,又将他搀到月牙凳上,问他缘故。
那怀琴嗽了两声,摸出块帕子来将眼泪拭了,开门见山便说:
“方才府上来了群官兵,捉了我家公子,要他去大理寺问话!”
王进与玉山二人闻言皆惊,面面相觑,对视了片刻,都道这是无妄之灾,便忙让他详说经过。
怀琴哭得六神无主,半晌方顺了口气,又道:
“来拿人的也没详说,只说是公子一句诗,冲了贵妃名讳,因而要拿去问罪。”
玉山听他说话,心中一惊,暗道此事可大可小,性命交关,便忙问道:“可有说是哪句诗?”
怀琴摇了摇头,神色又悲又戚,兀自垂泪不止。他一手拽起王进衣袖,一手拽着玉山,便要下跪,口中哭道:
“老太爷去得早,我家在朝中又没倚靠,这才腆着脸来求您王大公子了!如今眼下,救不救得尚且不论。公子那样的人,若他们要打,怎么经受得起?”
言罢,又哭了几声,抽抽噎噎,只是颠来倒去道:
“怎么,怎么经,经受得起……”
那王大公子闻言,心中也痛,便忙将他扶起,宽慰他说:
“你且安心,那大理少卿郑骍是我父亲同乡,当年进京赶考之时,还住在我家的。我这便差人去送信打探,相信不日就有回音。况且,我料想大理寺的人不敢对子疏动手。又不是画了押,判了罪的,他年若算起账来,谁都消受不起。再者,也幸而此事不是京兆府主管,若落到那辜玉清手里,不脱层皮是难见光了。”
怀琴此时一腔思绪全托在何远身上,听王进宽解,一时也辨不分明,只好直着眼睛点了点头。王进因见他止住了哭,便又问他:
“何鸿胪眼下可在家中?”
怀琴知他是问何敬的事情,便忙回说:
“在的。因忖着拿些银钱,好使人托话,如今正翻箱倒柜呢!”
王进听罢,心中更是悲痛,险些也红了眼眶。那何子疏与他一同长大,纵是跑马放鹰的损友,却也情同手足。如今他遭逢大难,家中又无依靠,就连托人传话的银钱也要四处搜罗,可知那何家近年来也是外强中干,不复当初。
而那王大公子如此一想,便又生出几分胆寒意味,暗道那琵琶伎往日让他忖度用度,俭省节制,竟是思虑到了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