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红尘伪装。她为他哭,为他笑,甚至为他闹一遭彤红喜堂,为他发一场终生癫狂。
但他,似泡沫,似朝露,似波涛。
他的人,他的心,都随繁华远去,被声色名利埋葬进万古深渊。盈珠有时也会诧异,为何人可以变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彻底。为何这世上的“长久”永无长久,“须臾”终是须臾。
她并非会心痛,只是空空然遮挽不住的怅惘。
但这怅惘,依旧让她红了眼眶。
赵亭见她敛眉垂眸的刹那,那一腔子密不透风的铁石心肠,倏然崩塌。他想起从前在锦园门前,贴金罗裙,葱绿大袖,款款婷婷一句:
“奴家盈珠,谢明府救命之恩。”
如今,人是当年人,彼此恩情却已无迹可寻。
他虽有心辩解,但话到嘴边又觉索然无味。事已至此,便是将那些无奈无法,那些委曲求全,那些鸿鹄之志,家国之怀,袒露昭昭又有何用。不过是懦夫畏畏缩缩的借口,小人蝇营狗苟的挣扎。他念及此处,蓦的放下心来,一抖袍袖,与盈珠深深回了一礼。
四目相对,彼此无话,却厘清了心中最后的情分。
盈珠因见他远去,复又坐回那榕树底下,手持红牙檀板,继续唱着那世人编纂的擘钗分钿,比翼连理。她忽然想开了,这世上的痴痴怨怨,并不是人人都要体会的;而那些儿女情长,也并非人人都会拥有的。青春漫掷,芳华空好又如何呢?随心自在,了无牵挂,便可知足了。
放下这些不提,又过四五日,到了初十光景。那秦、明二人将余家诉状打点完毕,又列出四十八种罪名,洋洋洒洒,事无巨细,直写了万字有余。他二人将那文书放在嵌金紫檀匣里,送至琳琅阁中。
琳琅阁里,玉山松松搭着一领绯红缂花袍子,石青衬衣,正端着茶碗与那王大公子嗑牙。他见秦澍与明玉来访,便拢了拢领口,起身行礼。
那秦小公子穿着一袭赤狐裘,栌黄色锦袍,头发拿带子随意绾着。他这几日不眠不休,熬得双眼通红,平日里意气风发的人,也掌不住憔悴起来。但他却面露喜色,Jing神爽朗,笑着与那琵琶伎说:
“我等已将罪状点清,辑录完毕,现交于你手。”
玉山闻言,接过他递来的紫檀匣子,当着众人面小心打开,将一卷绢帛捧在手里细细读了。那一尺来宽、两丈来长的绢帛薄如蝉翼,叠起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压在手里却重逾千斤。他深知这是一腔滚烫热血,赤诚肝胆,是天地有情,大义凛然的慷慨佐证。
玉山战战的将那文书读过,极郑重的点了点头,复又向他二人行礼,口中称道:“玉山代子疏谢过诸位高义。”
那秦、明二人见状,忙与他回礼,又道:
“此乃我等分内之事,义不容辞,何须言谢?”
玉山道:“二位放心,此物定将原原本本,呈至圣上手中。”
他二人听得“呈上”二字,心中一顿,便迟疑问:
“听闻圣上因余妃薨逝,伤心过度,日夜哭祭,不在朝堂,不知如何呈至手中?你我虽称得上高门大户,也毕竟无这样的脸面,能进那华兴宫去。”
玉山闻言一笑,自绯红衣袖里露出截葱白手指,指着那王大公子道:
“这浑鬼没那样本事,他父亲可是有的。”
王进听他点名,遂站起身来,也与众人行了一礼,说:
“我也无甚功绩,只好做这个跑腿的苦差事了。”
众人闻言都笑,那明玉却还有些顾忌,皱眉道:
“都言老斥国公为人谨小慎微,我也知此事轻狂,恐怕未必看得惯我等稚子心气。”
“那有何妨……”王进摆手笑道,又说:“我父亲与那余敏最不对盘,再者,我等句句属实,又不是凭空捏造。实在不行,我就与我母亲磨会子嘴皮,让老太太收拾他去。”
众人听他红口白牙,将那老斥国公说得一丝威严也无,纷纷大笑起来,便也宽下心去。玉山见满座稍定,又将手中绢帛展至末尾,便看那帛上一截三寸留白,因对秦、明二人说:“可是在此处署名?”
秦澍闻言点头,道:
“我等皆未落笔,只等着王大公子先写。”
王进听他说话,便从旁取来笔墨,挽袖搦笔细细写了,又咬破手指,按下一个鲜红指印。众人见状,又依着秦澍、明玉、玉山的次序,一一题名按记,如同签下一张生死无悔的状书。
四人望着那素白帛罗上的浓黑墨迹,殷殷血色,一股豪情顿时冲上头顶,盘旋胸臆,久久不散。
那王大公子红着眼将文书细细收好,放回紫檀匣中,又极郑重的揣在怀里。命永禄门前牵马,大步流星的出门去了。
秦澍回头,见玉山咬着牙关,脸颊绷成了一条直线,因对他说:
“你且放心,我等如此夜以继日,辛苦忙碌,断然不会白费!”
那琵琶伎听他虽字字坚定不移,一把嗓音却瑟瑟然颤抖,便掌不住展颜一笑,点头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