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何苦呢?”
那皇帝听他说话,脸上一僵,却仍道:
“芳奴,你说的是什么话?朕如今见了你,觉着这世上再没有一丝苦了。”
玉山听得心如刀绞,却兀自垂泪说:
“余斫不愿欺瞒圣上,这世间也无人能欺瞒圣上,除了,除了圣上您自己……”
话音刚落,那皇帝便仿佛浑身失了力气,趔趄两步,伸手扶住了雕花栏杆。他怔怔然望着那琵琶伎,眼中泪流不止,半晌,方瑟瑟道:
“只要朕说芳奴还在……众人便都说芳奴还在,好像真的一样……”
言罢,慨然长叹一声,摇头道:
“人都言,太上忘情,朕不是圣人,不能无情。”
玉山听他言语间椎心泣血,一时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噎在口中,不知从何说起。他忽然想到,从前与那王大公子所说的“周而复始”,便道:
“陛下,玉山拙见,恐污了圣听。但这世上诸事,都有一个浩瀚的轮回。纵然今日散了——十年百年,千年万年,总有相见那天。你我又怎知,今日所爱,不是从前某世之所爱呢?”
那皇帝听闻这番分解,愣了愣,忽然真心实意的展颜一笑,摇头道:
“你果然是个痴人。”
玉山见他宽慰,心下松了口气,又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意,遂说:
“从前臣为了此事,还大病一场,几乎惶惶不可终日。但后来念及此处,便觉凭着这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可飘零人世,虽九死而未悔。”
那皇帝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帕子来,将眼泪揩尽了,要他起来说话,又与他道:
“看在你与朕,这点同是痴人的缘分,有话便直说罢!”
“臣惶恐……”玉山顿了顿,却自怀中取出那素白锦缎,双手捧过头顶,道:“余斫今日冒昧求见,便是为了此物。”言罢,一抖手腕,那素锦便向两面滚落铺展,现出好一片密密匝匝,姓名指印。
那皇帝见状一惊,忙问他:“这是甚么?”
玉山答道:“这是京中众人,弹劾余敏的联名书。”
那皇帝低头,见那素锦铺地,一眼望不到头,皱眉说:
“余敏可是你的父亲……”
“忠义面前无亲友,山河面前无私情。更何况,他早已不是余斫的父亲了。”
“怎么说?”
“四年前,余仞害死我贴身婢女凭月,我要他偿命,家人不允。我便愤而出走,再无瓜葛。”
“还有这等事!”
“余斫句句属实,敢有半句虚言,千刀万剐,天打雷劈。”他顿了顿,又道:“而余家所藏腌臜勾当,不止于此。斥国公已将罪状呈上,求陛下看在贵妃一世清名,我等一腔热血的份上,开匣过目,哪怕只言片语!”
那皇帝听他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便道:
“朕答应你。”
玉山闻言,心中大石落地,便拿起那五弦琵琶,又摸出一把镶金嵌宝的象牙拨子,扬手弹了曲。那皇帝闻声,便取来一把酒壶,三个银杯。一杯给自己,一杯给玉山,另一杯放在台上,默然领受。
二人又谈了几句往事,最后说得双双眉眼通红,面上却带笑。
玉山见日暮西斜,遂辞别那皇帝,又与孙仁道谢。便乘着轿辇,依原路返回,出了望仙门去。
宫门外,一片空旷寂寥,残阳如血映在青砖地上,浩荡苍茫。
只是那青砖地上,平白无故多出一张紫檀方凳,一面嵌玉矮几。那王大公子正端着茶碗,架腿坐得没款没型。他甫一见那琵琶伎,便站起来一叠声问:
“事情办得顺利,可有甚么不好,没为难你罢?”
“倒是……没有。”玉山见了他,骇了一跳,又问他如何在此。
那王大公子听他无恙,便舒了口气,复又坐回那凳上,笑道:
“我只是忽然想起,此处离斥国公府近得很,便索性等着你了。”
“浑鬼,且让人在这儿看笑话呢!”那琵琶伎一行说,一行要去拉王进的手。只是他恐摔了琵琶,究竟没使多大气力,倒反被那王大公子拉进了怀里。玉山坐在他膝盖上,一搡他,啐道:“愈发的没脸没皮了!”
言罢,又一摸那王大公子的狐肷裘,一张皮料冻得生硬,便蓦的心疼起来,软了腔道:“你在此间坐了多久?那些没心肝的,只晓得搬椅子凳子,倒没想送个手炉来。”
王进听他蝎蝎螯螯的,“哧”的一笑,替他将那额上吹乱的发丝理好,又说:“我不愿母亲担心,因而就差人私下布设。若被她知道了,恐怕横竖要送桌八宝筵席才罢休。”
玉山闻言也笑,道:
“老太太也是为你好,你若厌弃,回头我告你的状去。”
“哎哎哎……”王进忙岔开话头,道:“你又寻出这些由头来拿我,好了,快走罢!”
那琵琶伎见他着慌,笑得见牙不见眼,于是起身与那王大公子携着手,因见他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