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庆生躺在床上,面朝着掉灰的白粉墙,僵直了身体。他很确信屋里进了人,但一来不知道来了几个,二来也不知道来干嘛。
他家家徒四壁都是出了名的,就每月那点儿工资被他藏进枕头芯里,小偷总不见得把人从枕头上给赶下去。
外来的贼,估计一会儿自己就走了。
——或者一刀杀了自己也成。
深夜太容易诱发负面情绪,见不得光的Yin暗想法,此刻不可控制地在他脑袋里滋生——只要给他个痛快,下刀利落些,结束目前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活够了,活够了。
活着的意义对于严庆生来说终究太过深奥,他的思想对此望而却步,大脑转身又投入到了睡眠当中。而第二天,闹铃催他睁开眼,依旧身子歪斜地走在上工路上,也说不上庆幸失望,仿佛生活就是如此,求什么不得什么,连横死家中也不例外。
他记得小时候巷子里来过几个尼姑化缘,也不知是哪个山哪个庙,听她们说人是来这世上受苦的,就跟服刑差不多,好好表现,刑满了就释放了。严庆生不信佛,但他记住了这个说法,偶尔认为有点道理。
比如今天,他在路上便默念,阿弥陀佛,佛祖开开眼。
不过他到底信念不坚定。早饭一盘韭菜素饺子,汤管够,严庆生喝饱了抹抹嘴,咂摸着残余的韭菜味儿,又觉得活着也挺好。
谁知到了晚上十点多,先是“轰隆”一声,严庆生捏着饺皮儿的手一抖,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紧接着摔了碗碟,呼啦啦一群二十来岁的混子冲进来,后头连拉带拽地拖着老板娘。
严庆生腿要是没问题,铁定得被吓得捋直身子,他眼不瞎,黄愣愣的灯光在刀面上反出白亮的光,“怎、怎么……”
“草你妈的人呢!”为首的那个上臂一团青龙纹,平日里尖牙利嘴的老板娘抖似筛糠,眼睛死死戳在他一个跛子身上,似乎还指望他能变出来什么神通。
可惜严庆生从来都不是什么英雄角色。
严庆生眼睁睁看着里头出来个黄毛猴子,手起棍落,半米长的铁棍砸在水泥瓷砖上,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你老板呢?”
严庆生是知道老板去哪儿了的,老板晚上约了人喝酒,怕老板娘一个人在前厅忙不过来,他下午走时就交待了晚上的活儿。
但说了,这工作就保不住了。
黄毛猴子丢了棍子,一巴掌甩过去:“问你话呢,他妈死人啊!”
严庆生被打得耳朵嗡嗡闷响,居然还想幸亏不是棍子抽。他钝钝地摇了下头:“不、不知道。”
黄毛猴子大概也没指望他这个哑巴伙计,更多的是拿他杀鸡儆猴,于是一脚蹬飞了他屁股下的椅子,看他摔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这才笑了:“红姐啊,你家男人还挺有爱心,扶贫扶到家,雇个残废帮工啊。”
他话头一转,“还是说其实是你养的老货啊,看着不怎么样,不如哥几个替他顶上嘛。”
严庆生低垂着眼,仿佛这些人的笑骂殴打的对象不是他似的,倒是老板娘尖叫了一声“你们放屁”,接着不知干了什么,她闷哼一声,声音又小下去了。
严庆生直到现在也只猜到是他老板在外头惹了麻烦,大概是没想到对方能真找上门来,还放心地出门喝酒去了。
他们这动静不小,即便时间已晚,也有附近的人偷偷摸摸报了警。有个小些的跑进来,头发跟黄毛猴子大概是一家染的:“来了!”
老板娘被掼在地上,“跟你男人说,我们来过了。”
这群人来去不足十分钟,等警察上门时,早已只剩一店的烂摊子和一个一会儿哭一会儿骂的老板娘,还有一个依旧瘫在地上没起来的严庆生。警察拍了现场,带回去做了笔录,严庆生先被放了回去,老板娘还在警局里等着老板过来。
被这么一耽误,今天回的格外晚了。看在他腿脚着实不便的份上,有个好心的片儿警提出送他一程,把人放在了巷子口,车子实在进不去了,才又回了所里。严庆生扶着墙挪着步子,迷迷糊糊心想:今晚要不直接睡了吧,明早还得早起……
他猛然想起被带出去时看到的前厅,杯盘满地一片狼藉,桌椅好像也散了几件,明天真需要早起吗?
他忽地后悔起来,反正都这么晚了,应该在那等着老板回来的,好歹要一句准话。之前都没想到,饺子铺也不过是个巴掌大的小店罢了,说不开就不开了,他连个手机号都没有,万一……
心脏突突地跳,跳得他心慌。
没有技能,没有健壮的身体,饺子铺要是没了,他再找工作就更难了。
严庆生推开门,茫然地想起了昨晚的贼。
他也没想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在看见屋中央的红澡盆子的时候意识到,有人来过这儿。他打开电筒——电灯太费电了,照了一圈儿,果然东西都好好地放着,最关键的枕头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能偷到他家来,也不知他跟贼哪个更晦气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