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合不必进宫了,直接领着人去京兆府,协助宁王。
这一夜注定无眠。
待调兵遣将完毕,幽深的殿宇重归于寂,沈昭坐回御座,看着殿前的贺昀,放轻缓了声音道:“朕最后还想问你一件事。”
他将要张口,又添了几分顾忌,歪头看向站在屏风前的瑟瑟,温声道:“夜深了,你回自己的寝殿歇息吧,若是事情结束得早,我会去陪你的。”
瑟瑟格外敏感,站着未动,幽幽地问:“后面的话要背着我说了么?”
沈昭安静了须臾,面露无奈,轻叹了口气:“也罢,都到这个地步了,有什么可背的……”他转眸看向贺昀,道:“你跟在姑姑的身边,可曾见过一个姑娘,十七八岁,被姑姑藏得严实,大许不会让她见外人,甚至防范得紧,生怕被什么人探听到她的行踪。”
话一问出来,瑟瑟的心‘砰’的猛跳了一下,她紧张兮兮地看向贺昀,既盼望着,又有些说不清的情绪。
贺昀这一回倒是未加思索:“是有一位。”他转头看向瑟瑟,道:“皇后娘娘还见过,就在您三朝回门的那一天。”
瑟瑟微怔,竭力回想——那个住在西厢房的姑娘!
她暗咬了咬牙,恨当时自己的迟钝,怎么就没往那上面想!若是早想到,而不是把与那姑娘的相逢当成了一件微末小事,甚至都没跟沈昭提起过,那是不是早就把她救出来了……
沈昭高居御座,将瑟瑟的表情变幻尽览眼底,柔缓了声音安慰道:“你先别急着自责,那个时候我只是太子,姑姑又权势鼎盛,即便探出了她的下落,可想跟姑姑抢人,那不是痴人说梦么。搞不好还有可能害了她。”
他又问贺昀:“那你知道姑姑把她藏在哪里吗?”
贺昀摇头:“不知。只有那一次,那位姑娘生了重病,险些连命都保不住,公主才把她接进府里。”
“生重病?她身体不好吗?”
贺昀道:“身体是有些弱,听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生母怀她时惊悸忧思,才会导致如此。”
沈昭面含忧悒,深蹙眉宇,在思索着什么,许久才回过神来,抬眼冲贺昀道:“朕已让魏如海去安排了,趁着姑姑的心思在京兆府上,连夜送你出长安。去处,户籍朕都替你备好了,委屈你先去偏僻村落里躲上几年,等风头过去,姑姑不再想着追杀你,朕的人会把你接出来。”
贺昀忙叩首谢恩,便有内侍要上来将他带走。
他踯躅着,心中有万千不舍与牵念,想再看一眼瑟瑟,可又想到御驾在前,不愿给瑟瑟惹半点麻烦。唯有平整衣袖,朝她深揖了一礼,轻声道:“奴也谢娘娘。”
瑟瑟浅笑了笑,道:“是我该谢你。”
贺昀听到她的声音,宛如数年前那深院花摇,伴着莺呖婉转,自那一帘纱帐后传出的绵软又稚嫩的嗓音。
至今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说了什么。
“不就是个摆件嘛,瞧你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非把人逼死才甘心么?东西重要还是人重要啊?”
东西重要还是人重要?
当时贺昀不无讽刺地想,当然是东西重要。
他自小便是被当成了个玩意,在人的手心里流转,跟骡子、马似的被买卖,在人前供人取乐,在人后供人折辱,从未有人把他当人看,更不会有人觉得他能比长公主府里的摆件值钱。
瑟瑟是第一个把他当人看的。
自那日开始,贺昀就打定了主意,若是有一天能报答她,即便要舍掉这条命,他也绝不会犹豫。
他性情内敛惯了,即便心里有这般决绝忠贞的念头,可当初到了瑟瑟那里谢恩,隔着帘幕憋了许久,也只憋出来一句轻飘飘的话:“谢贵女搭救之恩,若将来有用得着奴的地方,贵女只管吩咐。”
她怎么会听得懂啊?可是……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往后的岁月,他宛如木偶有了神思,纸人有了念想,每每觉得日子无趣快要撑不下去了,想一想瑟瑟,便会Jing神大增。
她那么单纯,那么柔弱,即便是被千宠万娇的贵女,有着那么尊贵的地位,可依旧有避不开的劫难,时时会让自己陷入凶险。
而每一回他帮了瑟瑟,她向他道谢的时候,他嘴上应着,心里都在想:应当是我谢你,是你让我对这冰凉的世间有了盼望,有了祈求。
可这些话是不能说的,即便是到了最后要别离的时候,也不能说。
大殿里飘着馥郁的龙涎香气,嗅进去,只觉得心暖暖的,很舒服。贺昀行完礼,依旧低着头,紧守着规矩,不曾平视瑟瑟。
这一刻,他突然释然了。
他想要报答她,想要护着她,想要她一世清平顺遂,这是超越了男女之情的眷恋与期盼,并不是非要天长地久的。如今她已经是皇后了,她有她的良人,有她的人生,虽还算不上圆满,但一切看上去都是向好发展的。
他的使命提前结束了,只能陪她走到这里,是时候离开了。
有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