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跟头。
年幼的陈孑然滚了一身土,捂着脸坐在地上愣了大半天,半张脸都是麻的。
很久很久之后才有了火辣辣的痛感,尝出了血味。
那女人一句话也不说,走到陈孑然跟前,居高临下地睨她。
陈孑然在她鄙夷的目光下窘迫得不知所措,干瘦的小手抓着衣角,涨红了脸,羞愧难当,再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还有那年自己和陈子莹的六岁生日,陈子莹有长寿面和煮鸡蛋,梁柔洁摸着陈子莹的头发,笑得那么和蔼慈祥,说:“子莹是妈妈的小宝贝,乖乖吃一碗长寿面,吃完了之后长命百岁,再吃一个红皮鸡蛋,保佑我的小宝贝无灾无难。”
陈孑然馋得流口水。
后来陈子莹把那个红皮煮鸡蛋藏了起来,在梁柔洁看不到的地方塞给她吃,“姐,快吃,吃了红皮煮鸡蛋,以后都健健康康。”
她像是偷来的似的,怕被人发现了,把鸡蛋猛往嘴里塞。
煮鸡蛋,可真好吃啊,噎得她直翻白眼也舍不得吐出来。
还是被梁柔洁发现了。
梁柔洁把陈子莹拽到一边,拿起一根铁衣架,拧直了,在她胳膊上腿上猛抽。
抽到一块rou,就像被火燎了一样痛,陈孑然像马戏团的猴子似的又跳又躲,嘴里一边大喊“我再也不敢了”,一边哇哇哭。
梁柔洁没有一丝心疼怜悯,边抽边骂:“我叫你偷妹妹的东西!你个不要脸的小贱货!”
最后梁柔洁停下来,不是因为心疼,而是因为她打累了,坐在沙发上歇息,还不忘让陈孑然跪在又凉又硬的瓷砖上认错。
“我错了,我不该偷妹妹的东西。”
“还有呢?”
“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
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这句话,陈孑然一直记到如今。
后来的漫长岁月里,即使她能自己赚钱了,也再没吃过一次煮鸡蛋。
甚至看到街边卖煮鸡蛋的,胳膊上、腿上早已褪去的疤似乎还在疼。
她想,大概是自己太丑,又太笨,远远比不上妹妹,所以父母才不喜欢她。
后来知道原来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难怪她看她就像在看仇人。
本来就是仇人,自己是个破坏她家庭的第三者的孩子,所以她讨厌自己,无可厚非。
陈孑然也释然了,既然这样,那她就多多地努力上进,将来一定会遇到一个喜欢她的人,那个人会和陈孑然一样,外表不好看也好,性格木讷也好,不善言辞也好,不会赚钱胸无大志什么都好,只要他喜欢陈孑然,陈孑然就也喜欢他,一直喜欢他。
他对陈孑然一倍好,陈孑然就对他十倍好。
给他做饭也开心,为他撑伞也开心,夜深人静的时候和他并排躺在床上,听他的心跳,又开心又安心。
他会叫她老婆,她也叫他老公。
他们会有孩子,只要一个就好,这样他就能得到父母所有的爱和心疼,不必和人分,所有的爱都是他一个人的。
陈孑然会有一个家。
一个只属于她的、谁也抢不走的家。
她的计划很圆满,几乎一定能实现——如果顾茕没有突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闯进了她的生命里。
顾茕对陈孑然说:“我喜欢你。”
虽然她是女人,虽然在她之前,陈孑然甚至不知道原来女人也能喜欢女人,原来女人也能和女人在一起。
可是陈孑然一颗心被她这句话烘得暖洋洋。
顾茕为陈孑然唱那些甜甜的情歌。
于是陈孑然想,也许她们不会有孩子,然而只要有顾茕,就很好很好了。
她和顾茕两个人的家,已经很好很好了。
哗啦——
美梦像镜子一样,突然被砸了个稀巴烂。
碎片劈头盖脸扎了下来。
用蜜糖做成的陷阱,陈孑然傻傻地一头栽进去,遍体鳞伤之后终于知道,原来有些人的喜欢是随随便便就能说的。
即使那么温柔说出口的喜欢,也能是毫无感情的谎言。
顾茕心里一阵绞痛,仿佛被人拿刀捅进了心脏,又转着刀尖儿把她一颗心搅成了模糊血rou,她半跪在陈孑然身边,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哽咽着说:“你没有错,阿然,你这么好,完全值得一个人好好爱你。”
“不会有的。”陈孑然的眼泪不断从指缝里漏出来,她的肩膀在黑夜里瑟瑟发抖,绝望地呜咽:“不会……不会有的……不会有人喜欢我。”
她样貌尚好的时候方且没人愿意喜欢她,何况她现在是个丑八怪?不会有人喜欢她,更惶谈“爱”这样沉重热烈的字眼,陈孑然消受不起。
她永远也忘不了别人看到她的脸时的第一反应,那满眼的惊恐,之后再转为同情,外面的每一个人,他们惊恐或者同情的目光时时刻刻提醒着陈孑然,提醒她是个丑八怪,是个吓人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