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离我家不远,街上人声鼎沸,一眼望去看不到几辆出租车,我看了眼仍需等待的打车软件,最后决定跑过去。一路上掐着黄灯冲过马路,被身边带着孙女的老太太骂了句“赶着投胎啊”。正午的太阳毒辣,我的后背很快被汗浸shi,衣服贴在身上粘腻又难受。
到了医院门口,我的情绪一点点平静下来,不停告诉自己她不会有事,她过去都面对过那么多了,怎么会被这点事给打倒。不管我的真实想法如何,自我催眠确实起了作用,让我渐渐冷静下来。
给我打电话的陆阿姨正在走廊上等着我,她的表情焦急,却强装镇定地让我坐下来歇一歇,又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把水往椅子上一放,就问她医生怎么说。
“幸好来得及时,大概再过两天就能醒过来,小昭你先别急。”她又塞给我一包餐巾纸,示意我擦擦额头上的汗。
等到探视时间我第一个冲进病房,坐在病床边看着我妈紧闭的双眼。我记起小时候语文老师母亲节让我们写《我的妈妈》,那时我们家刚过上几年好日子,我语文不好,学不会用花哨的语言赞美她,但我知道我爱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爱她。我在结尾只写了一句“我爱我的妈妈”,得了班里倒数的分数。
其实我不爱喊“妈妈”,总是喊“妈”,前者太过正式严肃,总让我觉得不好意思。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作文里这样称呼她。
一直以来她都在我面前表现的那样坚强,哪怕是我爸走后她也没在我面前哭过一次。她只是告诉我,要么别活在这世上,要活就要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活。我总以为她无所不能,可以扛起一切,可她很久之前也只是一个单纯地渴望爱情和幸福的少女。当她穿着婚纱和我爸举办婚礼时,又怎么会想到自己这样跌宕坎坷的一生。
我的手忍不住握成了拳,指甲抠着掌心,让痛觉来掩盖我脆弱的泪腺,不让自己在她的病床不争气地落泪。
我转头问陆阿姨,她是什么时候得的心脏病,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过我。
陆阿姨把我拉到一边,轻轻叹了口气,“前年的事,她在店里发作过几次,她不许我们跟你多嘴,怕你担心。”
“这样啊……”我喃喃自语。
原来她曾瞒下这么多的事情,只为了不让我担心。我只知道她平时有在喝中药,却不知道她的身体几年前就开始变差。她接受了我的性向,却被我喜欢的人间接伤害成这样。我怎么这么混蛋,甚至有过离开这个家的想法……我到底做了多少对不起她的事情?
“妈妈,”我低声喊出这个曾经让我害羞的称呼,万分认真地向她告白,“我真的特别特别爱你,你别离开我。”
我安静地陪了她两个小时,之后跟着陆阿姨回到饭店继续帮忙处理剩下的工作,闹事的客人他们已经交给警察处理,听说是个惯犯。生活不会停下等我收拾好自己的破事再往前走,我不得不将那些痛苦藏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丝叫人同情或是笑话,我开始跟着陆姨学着打点饭店,没几天也学得有模有样。
每天中午我都会病房看我妈一会儿,她安详的脸只像是睡着了,仿佛下一秒就会醒过来,然后揪着我的头发骂我小兔崽子。我竟有一天会进到庙里,虔诚地焚香祈祷,求神明保佑我的母亲平安。
也许神明真的听到了我的祈愿,四天之后我妈醒了过来,转入了普通病房。不知怎的,分明是好事,我却在进门时就开始忐忑,不敢与她直视。
我妈Jing神还没恢复过来,声音有些沙哑,轻声喊我:“昭昭,过来。”
她的手抚上我的脸,心疼地说我瘦了,这段时间辛苦我了。我压抑了几日的眼泪终于在这一秒爆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告诉她我对不起她,让她受苦了。
“行了,别哭了,”她温柔地朝我笑笑,“小宋最近怎么样?”
这个名字让我的心猛地一跳,捏住忍不住颤抖的手,冷静地骗她:“他现在忙着呢,就偶尔有空来陪陪我。”
我妈笑着说那就好,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她每说一句,都像是最锋利的刀捅进我的要害,让我不得不回忆起那些往事,让被欺骗的痛苦一分不少地再次凌迟我、撕开我。谎言并不会因为它繁花锦簇而变更性质,家人是我的底线,而他正正好好踩到了这条线。
我听不下去了,借上厕所的理由临阵脱逃。她在这些方面总这么天真,不管多少年都无法消磨她对爱情的追求。幸好她遇见了周叔,他们本该白头到老——如果没有宋清寒。
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容易让人想起所有糟糕的东西,有新生就有死亡,很多时候人并没有那么好运,能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这一次她侥幸醒了过来,谁又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下一次会不会这么幸运?
里面陆姨正在喂我妈喝粥,我坐在病房外的凳子上发了很久的呆,逼自己不去想这些糟心事。我抬起头,却在走廊尽头看见了我最不想见到的人。
楼层里很安静,他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一步步朝我走来。我知道我现在该把他赶走,打他一顿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