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久,江示舟终于嘟哝着说道:
我们俩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江启年低头欲去蹭她的鼻子,却被她扭头躲开了。
你是男的,长得比我高,力气也比我大,我哪里打得赢你说着说着,她自己又莫名委屈起来,抽着发红的鼻子,而且我干嘛要杀你,你会赚钱,又会做饭,你死了还有谁给我煮饭吃不像我这个废物,一点用都没有,又不听你话,我死了你还轻松一点
江启年忍不住伸手掐住她一边脸,哭笑不得:不是,我就你这一个妹妹,含辛茹苦这么久,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到成年了,就是为了把你骗到这里杀掉?我脑子有病啊?
不料,江示舟的情绪却没有因为他这句话得到缓和,反而是愈发失控地流起泪来。情感和理智的阀门,仿佛年久失修的水龙头,在被酒精这只手拧开之后,长期积攒潜伏的情绪涌溢出来,掺杂了陈年的锈色和苦涩。
不一样,根本不一样我不想只当妹妹,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可你不会像我需要你那样需要我你现在没有义务再养我了,我也没有理由再继续这么依赖你总有一天,你也会觉得我变成了你的负担和阻碍,然后抛弃我,或者把我杀掉
怀里的身体颤抖得愈来愈厉害。或许是因为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太低,江启年只觉得皮肤上的汗毛在一点点竖立,于是抱着江示舟的手臂又用力了几分。
总有一天
听着她这番语无伦次的诉说,江启年总算意识到:从本质上,他们俩其实在害怕着同一个东西。
那就是未来。
准确地说,是不再为对方所无条件信任、依赖和深爱的未来。
他带她来这里,又不禁问出那句法语台词的原因,难道不也是出自这种恐惧吗?
未来本身就是不可知的,唯有从过去和当下的确定经验里,才可能捕捉到某些蛛丝马迹。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事物、任何人,能对这种推测作出保证。
十八岁,是一个槛。迎来了她的十八岁生日,也即迎来了兄妹之间监护关系的终结,这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将不再有绝对的依附关系。她成为了和他一样,有独立自主权利和能力的成年人,他不再有义务供养她,她也不再需要处于他的监护之下。
如果用比喻的说法,那就是曾经有一条丝带,将他们俩的手腕系在了两端。除非剪断,否则任何一方都挣脱不了。他们可以保持着丝带长度的距离,也可以就着丝带,将对方扯到自己的身边。
而如今,原本紧系在手腕上的丝带终于松了绑,仅将两端虚放在双方的手里。只要任何一方不乐意或者嫌麻烦,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松开手,从此摆脱这种不必要而又费劲的牵绊。而被抛弃的另一方,可以就此松手,也可以转而拿起丝带,勒上对方的脖颈。
失去了这种必然责任的联结,他们这种乱伦的恋爱关系,真的还能够维持下去吗?
他们的爱究竟会是什么呢?是在暮色苍茫之下缓缓绽开,翌朝即逝的夕颜花,还是凌寒不屈、四季常青的雪松?
良久,他握住江示舟的一只手,引向自己的左胸膛。
怎么就不一样了呢?隔着胸腔,感受到心脏在她的掌心下跳动着,江启年贴着她的耳畔,轻声细语道,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示舟。我爱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仅仅因为你是你而已,我不关心你能为我做什么,我只关心我能为你做什么。至少在当下,这是我确信无疑的,就像我的心跳一样。所以我不可能会伤害你,更不可能杀你。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廓,细碎的吻也随之一点点落下来。
今天你十八岁,我还是像你十六岁、十七岁的时候一样爱你,甚至比之前更爱。只要我还像现在这样爱你,我就不可能会伤害你。虽然我不能保证,也不能证明,等你十九岁、二十岁、三十岁、一百岁的那天,我的心情还是会像今天这样。
但我不需要证明,你也不需要证明。一切事情只有经历过才能被证实,不是吗?
你不知道我会不会一直爱你,我也不知道,所以就让余下的时间来见证吧。
在江启年的安抚之下,江示舟的泣声总算趋于平缓,又转为长足的鼻息声,搭在他身上的四肢也放松下来。背景的电视音因而显得嘈杂,江启年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进被窝里后,找到遥控器,按下了暂停键。进度条与状态栏一同浮现,右上角显示出一串数字。他先是短暂地愣了一会儿,随即微微扬起了唇角。
意识朦胧,接近睡着的江示舟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电视屏幕。
你看,已经是第二天了,你生日这天已经过去了,你害怕的那种事情没有发生。
江启年本以为,这句话能够让她彻底安下心来,不用经历电影里女主角十数次的死亡,便获得了她最渴望的明天,本来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江示舟却是直愣愣地望着屏幕,嘴唇嗫嚅着,眼泪又一次无声地顺着脸颊流入鬓角。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