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时候,小孩是很活泼快乐的一小孩。这种活泼不像周衍那样讨人嫌,而是恰好维持在一个舒适值。但快乐小孩今天很明显地蔫了下去,总是闷闷的发呆。
午后阳光很好,室外体感温度依旧很低,院子里两个身影正在合作堆雪人,一个满院子滚雪球制作雪人的脑袋,另一个戴着顶浅灰色毛绒帽子,正在老老实实地半跪在雪地里堆身体。
堆雪人应该是件快乐的事,但那孩子冻得鼻尖红红的,眼睛里也不带笑,倒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周仲予联想到小孩一上午不自然的坐姿和走路时的别扭样子,只当又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情绪低落。
客厅玻璃单向可视,他将视线长久地放在院子里的“灰小孩”身上。那孩子没穿新羽绒衣,仍穿着自己那件灰扑扑的旧棉袄,但帽子、围巾、手套、雪地靴,都是周全新买给他的。
不一会儿,半人高的雪人组装完毕,十七给它做了些装饰就跑没影儿了。被留在院子里的灰色小人和白色雪人对视了片刻,随后伸出一只手,把被消失的那位拿来奢侈地充当雪人眼睛鼻子的两颗蓝莓和一颗草莓扣下来,慢吞吞地塞进嘴巴里吃掉了。
雪人顿时没了生动表情,也变得呆呆的。
指腹缓慢地捻过杯口,周仲予将视线收回。
娇气包。
茶几角落里规规矩矩摆着本夹了书签的《古今数学思想第一册》,他伸手拿起来翻了翻,随后起身将书一并带去了二楼。
“全叔,你有看到我的书吗?”
林深从院子里回来烤了会儿暖气,手不凉了就打算继续窝在沙发里看书,可他绕着客厅找了两三圈都没找到自己那本,明明就放在茶几上了呀……
“是不是被他们随手收进书房了?”周全问过书名,也帮着找了一圈。
上楼的时候比下楼要轻松些,屁股上的疼痛虽然都差不多,但大腿肌rou不会那么痛。一上午林深都像是不知道在和谁赌气似的不愿意给自己屁股和里面上药,可挨到现在再加上刚才在外面冻了一个小时,他有点想开了。
他有别的小狗,但我只有我自己,把自己照顾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林深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书房门口挪,决定拿到书后就上楼去涂药。
二楼走廊监控里的身影在书房门口来来回回晃了好几圈,最后却扶着墙慢慢消失在了楼梯口。周仲予按了按眉心,向后靠回座椅。十几分钟后,三楼的一间卧室门再次开启,他耐心地等了两分钟,随后拉开房门。
林深抱着《费马大定理》译本,扶着扶手侧着身体艰难地下楼梯,屁股后面的伤上过药后缓解了许多,但每下一级台阶大腿肌rou都一抽一抽地痛。原本是可以一直待在三楼的,全叔那么好也肯定会上来给他送饭,但他又怕碰到那个人,自己已经躲了对方一上午了,现在仍然不太想见到他,忍痛抹完药后就更不想了。
好不容易下到二楼,他喘了口气,刚想探头看看书房那边的动静,转身就对上了男人的一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些捉摸不定,但他现下也不想去琢磨。
“跟我进来。”
林深只得埋头跟进书房,他在软垫上跪好,又把书放在身侧地毯上,偏着头垂下眼睛去盯封面上的字。
室内很安静,他盯得专注又用力,对方却一直不说话,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花了。
“不舒服?擦药了么?”周仲予有心晾了他一会儿。
男孩一路上都板着张小脸,跪下了也侧着脑袋面朝一旁的落地玻璃,答话更是惜字如金,说“没有”,说“擦了”。
很明显在闹情绪,但周仲予没觉得反感。他看着玻璃上映出来的那张板正严肃的小脸,甚至于耐着性子去哄人,“学校几号放假?”
“18号。”
18号,也就在下周,周五下午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紧接着学校会组织放假前的例行家长会,这个人连自己的侄子都丝毫不关心,还要找那么多小狗。手指扭着衣角,林深忿忿地暗自嘟囔。
“嗯,放假带你出去玩。”
玻璃上的那张小脸很明显地呆了一瞬,但随即嘴巴一张一合继续一本正经道,“您去找别的小狗吧。”
“……什么?”
男孩声音不大,仔细听似乎还带着点不情不愿的意思。
“我还有工作,您带您别的小狗出去玩吧。”
周仲予失笑,“什么别的小狗?”
小孩终于舍得抬眼看他,但模样更严肃了,眼睛里瞧着情绪复杂,红润的唇瓣抿了抿,随后一字不差地还原了昨晚两人之间最后的对话。
话是随口说的,但说者无心听者却心思敏感得厉害。他算是明白了,就因为这一句话男孩和他闹了小半天的别扭。
他抬手掐住小孩的下巴,又用了点劲将它抬起来,令那双圆眼睛只能看着他。
“没有别的小狗。”
眼神先是躲闪,听到这话后微微一滞,随即一点一点地亮起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