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誓师大会这天,天气异常暖和,林深只单穿了件白衬衫,下身的黑色西装裤则是当初入职时学校统一为老师定制的。路过宿舍一楼的穿衣镜,林深顿住脚步,周围没有人,他弯下腰把裤腿又挽起来一点。
天气清朗,万里无云,市一中南广场彩旗飘飘,高三年级十六个班,十六个整整齐齐红蓝相间的方阵,拉起十六面印有班级宣言的红色横幅。
台上的校领导们依次落座,时间差不多了,林深最后过了一遍手里的流程。
…
周仲予推了一个会,抵达市一中时,高三的孩子们正在分批上台把梦校写在印有“金榜题名”的大红色横幅上。隔着很远的距离,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人。
男孩穿着白衬衫站在台侧,身体薄薄的,却在遥远的一片红色里惹眼。
下一个环节是来自各班班主任的祝福,林深每念到一个班级,对应的方阵便爆发出短暂的起哄和欢呼。
最后上台发言的是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女士,被推上来献花的则是他们班最捣蛋的男生。“最后一百天了啊,咱俩都坚持坚持。”女士开玩笑地拍了拍男生的肩膀,男生则在台下一片欢声中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从今天开始,这群孩子们在学校的每一天将正式进入倒数。他们会留恋吗?会认真地、珍惜地和朋友、老师、同学度过剩下的每一天吗?林深望着台上拥抱的一对师生,思绪忽然飘远了。
“……希望你们每一位,在一百天后,都能不留遗憾。”誓师大会的最后,校长总结发言,并送出了自己的希冀与祝愿。
在漫天彩带下,誓师大会圆满结束。远处的那抹白色很快被淹没在散场的人群中,周仲予将视线收回,“去他办公室。”
“好的。”一旁的小五应了声。
知行楼是高二年级主教学楼,一至四层是教室以及教师办公室,五层六层则是一些用于举办讲座或是社团活动的阶梯教室。
此时,晚自习的铃声已经响过了第二遍,走廊里安静,9班的位置在三楼楼梯口,教室内灯光明亮,周仲予忽然收回已经迈上一级台阶的腿,一个很巧妙的角度,他隔着距离从后门的方块玻璃看进去,林深正坐在讲台后面给学生讲题。
周仲予看了会儿,然后继续随着小五上楼。
数学组办公室门正对着楼梯口,门帘厚重挡下了风,室内温度不低,A市的供暖如今还没有停,办公室内暖气开得足,却也把空气烘烤得十分干燥。里面没人,只有靠窗口一排的顶灯亮着。
周仲予慢慢看了一圈,他在角落灯光下找到了林深的位置。一侧是窗户,一侧是墙,这是个隐私性较高的办公位。
桌面的玻璃板下压着许多照片,周仲予一张一张看过去。小林老师在学校想必是极受欢迎的,在和学生们的各种活动合影中,他都被簇拥在中心。
每一张照片里,男孩笑得都很开心,眼睛亮晶晶的,酒窝也更深了些。指尖隔着玻璃,慢慢描摹过熟悉的身体,周仲予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些合照。
此次出差,他临时改变了回程路线,绕道去了林深从小长大的H市。H市市立孤儿院的人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周仲予找人调出了林深的所有照片资料。
“纸质版只有这些了。”档案室管理人员费了些功夫,才翻找出近二十年前的资料袋,随后又递来一本相簿,“这是那会儿还剩下的一些照片。”市立孤儿院在十年前搬迁过一次,很多没用的资料就都丢掉了。
相册很薄,除了每个小孩都有的一张单人照外,剩下的多是些领养人或是赞助商到访时,与全院孩子们的合影。与想象中不同的是,在几乎所有的照片里,男孩都脏兮兮的,整个人显得又黑又瘦小,像只泥地里捞出来的小猴子。
周仲予轻抚过那张故意扮丑的小脸,明白了自己思考过很多次的问题的答案。路边长得好看的流浪猫流浪狗被收养善待的可能性都会更高,周仲予看着男孩,又看着男孩身边紧挨着的另外三个瘦弱身影,忽然觉得既可怜又庆幸。
从机缘巧合一时兴起,再到后来的食髓知味。只有他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
“好了吗?”他合上相册。
“都处理好了。”小五关闭电脑,关于林深以及他的三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们的所有资料都已成功拷贝,而在孤儿院的资料库里,他们的名字已经被完全抹掉了。
在回到A市的同时,周仲予也带回了林深的全部童年。
办公桌被收拾得整洁,一侧是高高摞起的作业本,另一侧是叠放着的一些教科书、教案、笔记本,角落里插着宿舍门禁卡和校园卡,有一张绿色卡片似乎是被随手碰落了掉在一旁,周仲予拾起来——这是张地铁一卡通。
A市多丘陵,由于地质因素,去年年底地铁1号线才投入试运行。周仲予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将卡片插好,然后起身点开手机,打开定位软件。
…
周五下午高二年级只有四节正课,本周最后一节是数学晚自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