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予安静了半晌。在这个问题上他确实不知道两人还有什么好聊的。
无效沟通描述的就是他们现在的状况吧。宋延霆说服不了他,他也动摇不了宋延霆的看法,所以谈得越多冲突反而越激烈。
停止讨论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夏时予暗自希望宋延霆能在这一点上和他达成共识,继续吵下去对双方都是消耗,他们难道不应该把力气花在对付外人上?
“没必要,你按自己想法去做就好了。”夏时予垂眸不去看他。
然而这时候宋延霆却相当执拗,夏时予的视线往哪里躲,他的脑袋就往哪边偏,两人在狭小的柜门边僵持不下,直到夏时予先放弃抵抗,终于皱着眉抬起视线。
“不,我觉得你的想法也很重要。”宋延霆盯着夏时予说。
平日里那双鹰隼一样明锐的眼瞳,此刻竟然跳动着近乎温存的光。
“你才是律师,你说了算。”夏时予完全没有了争辩的欲望,只想让自己稍微舒服点。
刚才宋延霆逼得太紧,他不得不往后靠,背后的受力点刚好在衣柜横亘出来的板子上,后腰被窄板顶疼了,想用手掌垫着缓冲一下。
光线已经被宋延霆和外撇的衣柜门挡了大半,他动作幅度又小,以为宋延霆不会注意到。
然而下一秒,夏时予只觉背后压力骤降,坚硬的触感被一条臂膀隔开,是宋延霆抢先一步护住了他。
这下两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宋延霆手背上,那感觉有多硌人夏时予都不忍心想。
“难受了也不敢吱声儿,”宋延霆低沉的嗓音中像是带上了某种责备,手掌却在很轻地帮夏时予揉后腰,“平时是被我欺负得有多狠,嗯?”
一听就是反话。
抛开现在郁结的心绪,夏时予还是要承认,宋延霆唯一能谈得上欺负他的地方只有床上,其他时候反而是宋延霆更照顾他,以至于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想要依赖对方了。
那真是个危险的信号。夏时予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接问道,“……你还要聊什么,能换个地方吗?我不想窝在衣柜里和你说话。”
从宋延霆的角度望过去,夏时予别扭的模样也是生动好看的,饱满的唇瓣在说话时一张一合,每一个定格的瞬间都足够他观赏许久。
宋延霆忽然不合时宜地惦记起那个还未得到的吻,用极强的控制力才勉强按捺住体内的躁动,深深看了夏时予一眼,说,“出来吧。”
夏时予挣开宋延霆的怀抱,自顾自坐回床边,仰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原以为宋延霆会继续解释自己决策的缘由,夏时予决定随意附和两句来维持两人表面上的和平,结果对方第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
“我总是在你面前失态。”
宋延霆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依然是外出标配的西装裤和衬衫,转身时双手插在兜里,身姿卓然,语调矜贵柔软得像丝滑的天鹅绒,绝对担得起一句风度翩翩的评价。
这还失态呢?夏时予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听到了。
宋延霆仔细端详夏时予的脸,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可能也会觉得我越活越回去了。”
他挑着捡着和夏时予说了些过去的故事。
其实宋延霆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走的冷静自持的路线,恰恰相反,他刚考入法律系的时候,身上还带着20出头年轻人那种血气方刚的脾性,根本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
从基础的刑法学到艰深的法理学,他没有一节课是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听完的。
凡是用词较为绝对的法律条文,他必举手反问,把法学院几个镇场子的老教授都问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欣然一笑,说初生牛犊还是想得太简单。
直到现在,宋延霆崇尚的还是学生时代就信奉那种相当理想的正义观,说朴素点就是他认为法律应该做到善恶有报。
宋延霆曾经为了论证死刑的正当性和讲师争得面红耳赤,也曾在辩论队把当时全系都捧在掌心呵护的系花打得差点下不来台,因为他语言强硬地驳斥了对方“程序正义才是真正的正义”的观点——虽然事后宋延霆十分绅士地在获奖致辞中夸赞了这位对手的逻辑,但当时给小姑娘造成的心理Yin影还是难以磨灭。
这种愣头青一样的行径说好听点是率真,直白点也叫缺心眼,想到什么说什么,肚子里的话冒出嗓子眼儿也是不带转弯的,直不楞登就冲人扑过去了,有时候确实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被社会打磨过之后,那种带着情绪宣泄意味的交流方式在他身上越来越少见,尤其是在和性格迥异的当事人打交道的时候,宋延霆学会了克制情绪表达、只谈客观要素,尽可能降低双方交流成本。
宋延霆语气微妙地继续说,“……我一直坚信自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而从我工作以后到遇见你之前,这段时间内我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这招屡试不爽,然而在夏时予面前却屡屡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