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今冬不太平。
起先朝廷以时疫为由封锁城门,百姓在家中躲了几日不见形势好转,城中戒备反倒越发森严,一时人人惶恐。有传言说京城要变天了,更有人言之凿凿,说这一切都是摄政王在背后搞鬼。
过不久驻营兵变、西市大火、西津门之变,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人措手不及。京中许多人早早收拾好细软金银,做下了逃难的打算,即使是朝中的大人也不例外。
腊月十一早上,在吏部当差的齐郎中偷偷联系了车马,打通了城门的关系,准备趁京中乱作一团,带家人回南方老家避难。一切打点妥当后,他到父亲书房,请老人家登车。还没踏进门槛,齐郎中就被一棍子抽中,捂着屁股跌了出去。
“逆子!”齐大人立在门边,气得胡子发抖,手中的青玉画筒乱挥,好似齐郎中再靠近一步,这画筒就要落在他脸而不是tun上,“我齐旻为官三十载,兢兢业业,尽职尽忠,怎会生出你这样辱没家门的逆子!”
“爹!眼下不安定,荆州军都进京了,那皇帝说不定已遭卓禹行毒手,夺位之争就在眼前了!咱们家世代清儒,何必掺和呢?”齐郎中跪在地上恳切疾呼,女眷在后头哭成一片。
齐大人将画筒掷到地上,怒目圆睁道:“正因为国难当头,大晋将倾,才是我等扶危济困之时!若此时离京,与阵前脱逃的鼠辈又有什么分别,又何谈世家风骨,何来颜面面对齐家的列祖列宗?”
“我已与诸位同僚商定,无论刀山火海,今日决计要面圣!”齐大人转身回屋,再出现时已经朝服整肃。他与家人诀别,准备与朝中其他几位老臣一道进宫,会会卓禹行。
齐老夫人与他相携几十载,再了解他的性子不过。她止住众家眷的痛哭阻拦,走到齐大人面前,将一只温热的白瓷大碗递到他手中。
“前几日的腊八粥您说没心思用,可今日天寒,我用小灶新熬的,煨到现在,夫君喝了再走吧。”齐大人接过粥碗,暖糯的五谷清香扑鼻而来,顿时驱散了冬日的寒冷。他将齐老夫人的双手拢在掌心,老夫妻二人默默对视,皆眼中含泪。
齐大人虽已是知天命之年,却一向无病无疾,腰杆比嘴巴还硬,当时强闯王府,这样的事也只有他做的出来。此时他端着粥碗的手竟也有一丝颤抖。皇位争斗,宗室倾轧,眼下的皇宫就是一个吃人的深不见底的大漩涡。此番一去,不知他还能不能再回得来。
心中暗叹半晌,齐大人低头,将粥碗递到嘴边。正张口欲饮时,忽地门口撞进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喊:“老爷,宫里来人了!”
“来人是谁,可是皇上身边的公公?”齐大人手一顿,催促道,“你快说!”
“不是,是……是卓王爷身边的禁军。”小厮咬咬牙,又道,“那位大人说……说皇上不好了,要您立刻进宫!”
齐大人霎时脸色灰白。他手一抖,粥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午时,半空却蒙着一层厚重的灰色云絮,将正午的太阳挡了个严严实实。
齐大人家中稍远,匆匆赶到时,午门前已聚起了许多人。多日未见的诸位大人在午门相见,却毫无攀谈的心思,脸上不约而同都盖着一层愁云,人人敛声静默,神情肃穆。
看来众臣都收到了同样的消息。过了片刻,又有一架马车停在路边,刑部尚书李莱从车中走出。李莱一身朝服之外,竟在右臂系了一块黑巾。众人顿时大骇。
李莱是卓禹行心腹人人皆知,此时皇帝生死还未明他就臂带黑布,难道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有几名忠心耿耿的老臣按捺不住,上前与李莱争辩起来,言语激烈,竟有些动拳脚的架势。有人将李莱臂上的黑巾一把扯下丢在地上,怒斥卓禹行是乱臣贼子,皇上养虎为患,再骂他为虎作伥。李莱面色涨得通红,却谨记卓禹行的嘱咐:即使卓禹行被骂得再难听,他一句也不分辩。
午时一刻,紧闭多日的宫门终于开了。群臣鱼贯而入,以期能立刻见到皇上。
然而,直到他们来到广寿殿前平渊帝也没有露面。眼尖的臣子看到殿前的尸阵,悚然大叫,顿时群臣乱作一团,吵闹着要见皇帝。
两柱香后,卓禹行终于姗姗来迟。他站在大殿前层层阶梯撑起的高台之上,拇指的扳指富有节奏地扣动汉白玉石栏。无需他出声喝止,群臣立刻停下sao乱,或惊疑或恐惧地望着他。
平渊立于卓禹行身侧,白衣纱笠,遮去面容,极力伪装出一副不起眼的随侍模样。他却不知,能与卓禹行比肩而立的人世上绝无仅有,连卓禹行的亲兄长都要退后半步。
众人见到卓禹行,义愤激昂之情溢于言表。
年逾七十的张阁老上前一步,要求面见圣上。“王爷,圣上病重,叫我等前来必是有要事嘱托。事关社稷和圣上安危,我等心急如焚,还请王爷莫要阻拦。”
“不必了。”卓禹行用余光看了一眼有些慌乱的平渊,牵住了他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他思忖片刻,镇定道,“圣上在冬月二十九日子时,就已驾崩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