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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未年初春,即十四年前,仙魔大战背景下的一个东部沿海小渔村中——
“江凝,那张渔网补完了吗?”
“还差一点”,小时候的江凝回答父亲:“马上就好,再等十分钟。”
补好漏洞、装上鱼饵、乘筏捕捞——今晚的收获是两条一扎长的黄花鱼,充当一家五口的晚餐。
江家六口本来生活在中原,后来因为旱灾洪涝以及随之而来的蝗灾失去了一年的收成,只好举家搬迁至滨海地区、以打渔为生——这个小渔村中的其他住户大多也是类似的经历。
江凝和父亲熄了筏子上的渔火往家走,远处传来哪家妇女的恸哭声。
许是谁家里又死了孩子。
江凝触景生情,不由想起家中的弟妹来——她是长女,有一个弟弟,还有一个最小的幺妹。此时寒风猎猎,江凝缩起颈项来搓手取暖,肚子里空空如也——若是往里灌水甚至能听到水到达胃里发出的响声。
腿冻得发僵、没有知觉,江凝走过刚才恸哭声的来源——一个中年妇人抱着怀里已经脸色发紫发黑的孩子,目光呆滞、只是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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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母亲在床头给病倒的幺妹哼着调子,江凝把鱼递过去,旁边的弟弟眼里放着光、蹲在床边看着鱼不住咽着口水。
“娘…我和爹出去这会儿阿肆醒过了吗?”
江母疲惫地摇头,没有说话。岁月与苦难在她的面容和躯体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战火纷飞、食不果腹、丧子之痛,使她从一个年轻女子直接跳过了中年显出了老态。她接过鱼来起身到灶台边和着野草煮了一锅汤,这就是今天的晚饭了——
早就饿得等不及的弟弟不等完全煮熟就捞出来狼吞虎咽地吞下去,生怕被人抢了吃不着。江母重重拍着弟弟的肩说:
“……你妹妹快病死了!——”
弟弟梗着脖颈只是吃、头也不抬,然后嘴里露着半截鱼尾护食地跑出屋去。佝偻着腰的妇人在原地愣了会儿,端出破瓷碗来盛出三碗汤,依次递给丈夫和长女,然后端着最后一碗到床边要喂给自己的小女儿:
“……阿肆…你看、鱼,多少喝点吧……”
阿肆已经一岁多了,还不会走路,最近连日高烧不退,只怕是……
江凝大口大口喝着没有什么滋味的汤,肚子里却生不出饱腹感,就像是把汤从一个碗里倒到另一个碗里一样。听到母亲的话,床上的小女儿勉强把眼睛睁开,求生的意志使她凑近碗边——江母连忙小心地舀了半勺汤渡过去。但咳呛着没喝几勺阿肆就又躺下了,脸上的血色看起来更淡了,没过一会儿,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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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他爹,阿肆她病死了。”妇人淡淡地说,就好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这种稀松平常的事一样,眼泪却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喷薄而出。江凝看着看着就咽不下去了,喉咙像卡了根刺似的钝钝地痛,痛得眼前水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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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凝和父母在家门口附近简单挖了个坑把阿肆瘦小的身躯埋起来,避免滋生瘟疫——一把又一把黄土逐渐模糊了她的面容,只有那干枯的黄发在记忆中久久不去。
江母又一次重复道:
“……孩他爹,阿肆病死了。”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萧瑟的寒风发出呼呼的声响,江凝却在心里说:
不,不是病死的。
是被饿死的。
要是她能从小就吃饱饭……
一想到这里,无言的悲怆和无名的愤怒随之而来,江凝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悲什么、怒什么,只是感到痛苦: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这样总结,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着转、久久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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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三更,四下寂静无声,大多人都沉沉睡熟了,只有少数人失了眠。江凝也属于睡不着的那类人中,老实地躺在床上瞪着漏进来的月光,瞪了半天也生不出困意。
糟透了。她想。
就在此时,村门口传来了不同寻常的骚动声。江凝支起耳朵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听出来:
“……救命啊!救命啊!魔族吃人了——”
江凝吓得跳起来,赶紧想把一家人叫醒,可村口的骚动声已然结束。
“……魔族来了!我们快跑!”
这时候一家人都明白过来了,赶紧起来往村外跑——一出门好多同样反应过来的人面对紧追不舍的魔族作鸟兽散。于是在一片混乱中江凝跳进了海边的泥沼中,往身上呼啦了几下、确认身上的泥覆盖得差不多后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听着外界的声音:
那是人被开膛破肚发出的声音吗?
周围逐渐静下来了,有人逃出去了吗,还是都死了——
你心里是知道的。
一步两步,一种如同阵阵阴风刮过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江凝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