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寿一年春末,南央城农民起义被全面镇压,天灾人祸,满目疮痍。兹事体大,影响恶劣,朝廷为安抚民心,派军队携大量物资南下救济百姓,并驻扎城内,监督城内赈灾物资发放。
风波终于平定,但安宁只是一时,总有一天,失去民心的江山终将彻底颠覆。
师父清醒过来是在傍晚,黄昏柔和,映在他的眉目。
“你没事。真好。”师父哑着嗓子对我说话。
我倒说不出话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龙鹤和祝红秋死在郊野尸骨难寻,怎么告诉他巫山淮在最后一刻还念他的名字,怎么告诉他我已经打算好自戕随他同去。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我上前和师父轻轻相拥。
等一下……师父临死前,我好像亲了他的嘴巴……他是不是还记得……
我低头去看他的脸,正巧他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睛。
他仰起脖子,在我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我人品不好,也不差师德败坏。”师父说。
我感觉我要昏过去了。
“师父死掉之后,你是不是可伤心了?有没有寻死觅活?”师父突然开心了,笑着追问我,“你是不是没想到我还留了一手?惊讶吗?惊喜吗?”
我仿佛被噎住:“那要是你活不过来呢?要是计划失败呢?每走一步都不是十成把握,我若是没能杀死巫山淮……”
“因为我信你。”师父伤痛未愈,掩唇咳了咳,懒懒散散地说,“我是真的相信,你会比我强。”
我一时愣住了。
师父低垂眉眼,试探地问:“巫山淮死前……可有说什么?如今安葬了吗?”
我咬着嘴唇,如实相告。
师父望着远方叹了一口气。
“都过去了。下辈子投胎,希望他做个普通人吧。”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曾经问过你,那天夜里你在窗台收到巫山淮的信,上面是怎么写的?”
“你要问我怎么会想到在棺中射杀巫山淮吧。”师父勾起唇角,“说了你又要不开心了。他说,如果我至死也不肯跟他,就在我的棺材里强迫和我做……”
“可以了可以了。”果然和巫山淮说的一样,我满脸通红,赶紧去捂他的嘴。“休整一下,过几天我想我们还是回到山里吧。你需要静养,如今世道不适合你停留。”
“可是你不要闯荡江湖的吗?”师父问。
我摇摇头。
经历了这么多,我几乎已经忘掉我当年下山的样子了。现实人间和当时那个少年心中快意恩仇、激荡中流的世界,终究是此江湖非彼江湖。年岁如流沙,人间不可改,在世界洪流中一切都似蚍蜉撼树,从兴到衰,再从灭亡中新生,全都是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宁愿归去来兮,从此与他相守一生。
我和师父休整两日,给莫长老去了一封平安信,就带着大包小包重新回到那座小山里。
重回故里,一切如昨。只是物是人非,荒草满园。我看见大树下杂草丛生,这时阳光从云后破出,春风卷起簌簌落叶,师父在屋头里喊我添茶。
我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师父身边练武,对爹娘与江湖有无限期待与憧憬的,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和师父在后院立起四个石碑。
每逢清明,都要来此地切一个甜瓜。
我想起我和师父上山之前,在山脚下仰望山头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总览这座承载我童年与余生的小山。
烟云悠悠,山峦叠翠,日出其中,月落其里。
岁月更迭,唯青山不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