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漫漫,将充斥脏字的谩骂与拳脚相交的闷响切分得稀碎。
钟午撑着伞,独自站在巷子角的电线杆旁,眼皮耷着,目光落在自己被雨点打湿大半的鞋袜上。
没朝不远处一人单方面挨揍的欺凌现场投去一眼,她都想像得出那少年会被打成什么惨样。
但即使如此,从刚才到现在,他纵然毫无还手之力,却也不曾对以唐准为首的那群不良少年们吐出半句哀嚎或求饶。
是根宁折不弯的硬骨头。
钟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制服衬衫下摆,听唐准得意洋洋的叫嚣。
看你不顺眼很久了啊,一个书呆子而已,竟然还有胆子当众让老子没脸?
怎么,这就起不来了?刚刚不是还一副我们欠你钱的跩样吗?你他妈再瞪一个试试,看老子不把你眼睛挖出来!
唐准边威胁边多补了少年一脚,放话警告他几句后才收手,领着跟班们向钟午走来。
钟午这才抬眸,余光透过人群间隙,无声打量那个人。
他一动也不动地侧身倒在地面上,原先齐整的制服此刻满是脚印和泥沙,又浸饱了雨水,瞧着像团湿漉漉的、灰败的乌云。
钟午知道他是谁,唐准要动手前叫过他的名字。虞璟,一班的,校排行前三的常客,钟午虽然和他不算认识,但也有耳闻这位学霸宛如山巅雪的气质,简单来说就是处事冷漠、不近人情,话少可从不拐弯抹角。
作为唐准的现任女友,她大致清楚虞璟怎么和他结的仇。
前几日的下课时间,唐准在校内抽烟,恰好教导主任路过闻到烟味,好声好气请他把东西交出来。当时周围一堆出来遛达的学生,旁边还有几个跟班,唐准好面子,不想给一大群人瞧自己的好戏,在遥遥见着教导主任后就背过手,把燃一半的烟及烟盒都扔进了身后的花丛里,再吊儿郎当地否认抽烟。
然而虞璟碰巧在边上看光了唐准的一系列动作,见主任从半信半疑到几乎被成功唬住,他便随口戳穿了事实。
结局是唐准的脸在众多学生面前丢尽了。他耻辱得想死。
在与唐准交往之前,钟午偶然从二哥钟承书那儿得知,唐准家里涉黑,势力在柳城大得很。他在学校基本横着走,普通学生怕他拳头,老师呢,怕惹上祸,偶尔收缴他的烟还行,霸凌斗殴什么的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
所以,唐准可以仅因为掉了面子,便把一个平素无甚交集的人践踏至泥里。
完事儿了,走吧钟午。
唐准的声音很近地落到耳中了,她才正了眼,盯着他脸上近乎神清气爽的笑容。
钟午突然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干干净净意气风发的永远是唐准这种把弱者当蝼蚁踩的人,和她这种事不关己似的旁观者,而无辜承担他人恶意的,却总是要像垃圾般匍匐在地。
钟午收了自己的伞,躲进唐准的伞下,安静地牵住他伸来的手,跟着他离开这条杂草丛生的偏巷。
行经虞璟身畔时,她又悄悄低眉。
他或许是晕过去了,依旧没有半分动静。额前略长的碎发掩住薄白的眼皮,唇边血渍斑驳,像凋萎的碎梅瓣。
钟午将嘴角抿直了。
雨小了点,仍是淅淅沥沥的没个止歇。
唐准把钟午送回家后走了。
他本来就是要陪钟午放学回家的,只是走到半路远远望见虞璟,才一时兴起上前教训了他一顿。
钟午站在钟家别墅的雕花栅门外,目送唐准带着小弟们大摇大摆地离去,脑里反复盘桓的却是虞璟淤青的、线条优美的下颔。
她有些焦躁地转着伞柄,摸不清自己是真的良心过不去在担心他,还是单纯怕虞璟若有个好歹,事情闹大后会牵连到她。
雨声嘈嘈切切,乱得她心里千头万绪,不得安宁。
五小姐?
钟午一顿,回头。
专做家务的帮佣吴阿姨正开了栅门出来,手上捏着个零钱包,大概是家中临时缺少什么要出去买。
她看了看钟午,发现这姑娘的小腿以下都被溅湿了,皱眉问:您怎么干站外头不进门呢?雨还下着呢,着凉了怎么办?
她是个热情亲和的性子,此刻对钟午的关心也很真诚。
钟午对上吴阿姨盈满关切的眼睛,默了会儿,深吸一口气,说:吴阿姨,抱歉,我突然有点事儿,必须回学校一趟。开饭时我还没回来的话,请替我同母亲说一声。
钟午快步原路返回的时候,也想过虞璟可能已经不在原处。
然而,到巷口一探头,她一眼就瞧见了那抹清癯的身影。
他似乎是自个儿爬起来了,挪到近旁能稍微遮点雨的树荫下半坐着,胸口起伏不定,低垂的脸蒙在黯淡的光影中。
他整个人都是灰冷的,仿佛下一秒便要融进渺茫的雨雾里。
钟午不自觉放轻了步伐。
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