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韩信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告诉他,你的眼皮上有一颗痣,这颗痣代表着不幸的命运,所以你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身体,不要太多地展露自己的才华,虽然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所有人都不及你的智慧,不让你展露你的才华无异于砍断你的双腿,但我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的痣变得发红了,你不信我,是吗?你总要走自己的路的,我阻拦不了你。总有一天你这颗痣会变成血一样的红色,那天你就会被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杀死,你的命运就是这样的。
韩信的母亲是楚地的巫女,她说的话,韩信不敢不信。她在不久后死去。当时是一个夏天,韩信跪伏在母亲的尸体旁边,没有流泪,直到尸体发出一种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味道时,他才用一卷竹席卷起母亲,把她埋葬在了一座高山之顶。作为一个孩子,做出这样事情的韩信是很惊人的,然而并没有多少人为之惊讶,因为韩信并没有声张,他只是悄悄地接受了母亲的死,又默默地活下去。韩信习惯沉默,在十五岁以前,他甚至被一些邻居认为是哑巴。他举止怪异,衣服破烂,披头散发,在河边看书,边看边拍打在自己腿上吸血的蚊子。天黑回家时,他的腿能比出门时粗一倍。他的午饭一般在河边解决,多年无人照顾的孤儿生活使他在捕鱼这件事上比猫还敏锐,每当水里有鱼的味道,他便会把竹简卷起放在一边,迅速地伸手进水里,捞出一条手指一般长的鱼,连鳞带内脏吃进肚子。因为总是生吃鱼,他的身上时常有一种鱼腥气,这使别人更不愿与他接近。韩信在之后的作战中擅长用水,似乎与这段少年经历也并非没有关系,他用水淹没龙且的军队时,看龙且也像一条能填饱他肚子的鱼。不看书时,他背着一把剑在街上游荡,天黑后就去别人家里吃饭。他去吃饭时,没有一点恭敬的态度,都是直接走进别人的家里,拿起筷子就吃,吃完就走,只留下一阵浓重的鱼腥味。他常去吃饭的亭长家,妻子有严重的海鲜过敏,闻到鱼的味道便要呕吐。于是只要自己的妻子干呕,亭长就知道韩信要来,呕吐的声音成了韩信的门铃。终于有一天,厅长的妻子用布条塞住了鼻子,把饭挪到卧室去吃。韩信来时没有见到饭,也没有见到呕吐物,心中戚戚,腹内饥饿,立刻离开了亭长家,去河边捞鱼,好像这一段吃饭的经历从未发生过。他一直都是那个在河边吃活鱼的年轻人。
韩信十八岁时,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使他决定离开淮Yin。十八岁的韩信身材高大,头发浓密,眼窝深邃,身上的鱼腥味也逐渐消退,一点都不像吃生鱼长大的人。他背着剑在街上走的样子很威风,看起来像刚杀过人或即将杀人的剑客。然而所有淮Yin本地人都知道韩信只是一个花架子,他的高大全凭骨头长得长,而这唯一的优点使他不能再和小时候一样灵敏地捉鱼,他身上的鱼腥气也正是因此退去,因为他已经吃不到生鱼。他的面色苍白,是因为他现在的主要食物来源是河边的野菜,他吃的野菜太多,以至于血ye里也带上青绿的颜色。韩信背着剑在街上穿行。他在街上游荡并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高大威猛(事实上他只能算一跟瘦竹竿,和高大威猛没有半点关系),而是为了多闻一些食物的味道,用以宽慰自己的肚皮。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灵巧,可他的嗅觉并没有退化,他还是可以在人的味道中轻松地分辨出什么是鱼的味道,什么是菜的味道,什么是rou的味道。他闻味道时鼻孔长得很开,人们仰视他,能看到两个鼻孔不断收缩舒张,像一对眨来眨去的眼睛。
很多年轻人看不起韩信,他们嫉妒韩信的身高,韩信的高大显得他们都像手短脚短的猴子,并且他们也不愿意仰视韩信,仰视这样一个虚有其表的人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耻辱。于是当韩信照例背剑上街时,他的腰带被人抓住。一般来说,这些恶少欺负人时是抓衣领,但韩信太高了,踮起脚捉别人的衣领容易失了威风,而且韩信的衣服太破烂,几乎找不到领子,所以这些年轻人拽住韩信的腰带,把他拖到一个很深的小巷里,因为韩信过于瘦弱,所以这个动作很轻松。在这个过程中,韩信显得非常冷静,两手紧紧拽住自己的腰带,防止裤子掉下来。因为恶少人数众多且不太重要,所以我们把他们叫做甲乙丙丁。恶少甲是拽着韩信腰带的人,他长得最矮,故而最恨韩信,于是踢了韩信的膝窝一脚,让他跪下以便与其平视。韩信手拽着裤腰,被这猛然的一踹踹得失去了平衡,摔倒了恶少乙的面前。恶少乙是一个细小的人,他扯着韩信的头发,让韩信抬头看他,对韩信说:“你长得这样高,每天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可其实却只是个吃白食的流氓……”恶少丙附和道:“长得也不威风呀,脸色这么差,白得像搽了粉。”听到这话,韩信皱了皱眉。恶少乙太用力,他觉得自己的头皮要被扯掉了,于是往前移动了一点,头碰巧撞在乙的裤裆上。乙感觉自己无端收了羞辱,于是把韩信的头提得更高,对他说,你的头撞在我的裤裆上,你是要谋害我的命根……我家六代单传,你就是不怀好心……说到最后,乙激烈万分:“要么从我胯下钻过去,要么一剑杀了我!”语气之强烈,宛如贞洁烈女被登徒子羞辱。韩信茫然,盯着乙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