涑州昏礼,循中原法式,自是套数。
裴瑱一生,套数万端,增减损益,陈旧难当。落草,初度啼哭,寄迹他处避劫,其后四平八稳成家老死,不必儿孙满堂。套数外有变数,许是殷安,许是此世仙缘,而变、定之别本自妄心,他不动,万事定数。
劫数亦是定数,裴瑱尚不知何者为劫,已为双亲送至殷门。
入门正遇深秋,他同殷安“前嫌”尽释已是深冬。涑州地处东南,严冬不雪,shi气YinYin绞骨。殷门傍山临海,一山秀景尽荒,苍木昏亭寒廊,不宜待客,而修习不论冬夏。裴瑱练剑不辍,截刺劈点数百下毕,东方初晓,他走下后山,路遇殷安。殷安当是方了结早课,缠着绑腿去攀梅枝,裴瑱有心襄助,遭他挥手赶开,而他一双手拢不得几根枝条,究竟闷闷喊裴瑱接应。
两人早梅满怀,行道迟迟,至一处厢房,殷安作贼般掠入内院,取数枝早梅支于窗前,其余皆绑在近窗的秃树上。他小心翼翼,仍是惹了动静,屋内侍婢支起窗,散出一股浓郁药气。殷安怀中空空,向裴瑱讨来一枝梅就窗送入,吊着窗说笑几句,轻巧跃下。
裴瑱犹豫一二,问:“放瓶中养着,不是很好?”
殷安板板正正道:“当然不好,瓶是泥里轱辘来,梅的Jing气都给锁死了。挂枝上,花养木,木养花,画起来才好看。这你都不懂?”
裴瑱忍笑。“自安其是岂不是更好?”见殷安未懂,他又道,“不摘,放它在原处长养,也不用做什么伤花的事来。”
“你当我想啊。阿姐要是能到后山画梅,我种一山头梅树还愿去。和你说,我阿姐画得可好了。大家都说你是什么裴门玉树,那阿姐也该是我殷门玉树了。再难懂的秘笈,她一看就透,简直跟吃豆腐似的,爹也比不过她;还有绣花、书法……”
殷安说起胞姊,每每难抑称美。殷门子弟率多如此,每每于赞誉后叹惜。裴瑛听信两府结亲的风闻,特来殷门一见殷慈,倒不很喜欢她。她于裴瑱,是活在长吁短叹与轻言细语中的绢素,婚前他远远见她数面,她往往烟视媚行。
渐长,人人以为裴瑱与殷慈理应结缡。命中有劫难振家业的嫡子,秀外慧中弱不胜衣的嫡女,问名卜占皆吉,诸事顺遂。笄岁后,殷慈病退,阖府皆喜,但为求百顺,仍需将养两年,再定吉日。凡此种种,裴瑱心如止水接纳。
仙径出世,访者初如蜂涌,莫能成行,后鲜有人至。天使功不能济,竟本异闻造言,奏称三族怀藏秘录,可以通天,天感圣君贤明,遂降神谕。今上敕令三族再通天路,据国中方士占算,以六年为限,盖南地豪族不驯,假名弱之。神庙祈福事毕,殷安便动身查访十二字诀所示。裴瑱既已破劫出师,自请留守涑州,一则与点锋楼交涉,二则观望海中石塔之变。两年间,殷安遍察返魂之谈,鲜少还家,常修书同涑州亲友话奇闻轶事,寄予裴瑱的约略十数封。裴瑱粗浅一瞥,知其平安便罢,Cao持要事之余,晨拭青锋,昏录经卷,烟墨殷润楮翰,十二字如令,天魔幢幢随行。入夜冷香盈帘,轻卸摘窗,惊见寒客早来。
直至殷安回门,裴瑱恍觉婚期将近。今岁岁初,他已将舍字剔得崚嶒鹤瘦,卷入火舌,瞬息便作焦黑;今岁岁末,六娘行笄礼,去岁她自殷门回府,同家主长谈后拜入点锋楼门下,裴瑱知闻,隐隐妒羡。
今岁岁中,裴瑱领受务承宗事之教,祭祖后至殷门迎新妇,兀自恍惘。熙熙攘攘间,殷安依稀而模糊,宛似旧年曳长,所有真切与分明,是凉薄一寸昏昧、暄热一里红街。
障车之人挨挤欢笑,念诵祝词,裴瑱给足赏赐,骑马回府,又挨数记笑闹般的敲打。殷家同辈曾受世兄指教,不敢为难于他,几个小辈表亲好玩爱闹,是以拖磨了顷刻,裴瑱竟不由切谢,杂念萦回,付诸一笑。他拜天神地祗、列祖列宗与他的妻,沃面净手罢,带笑,念酸诗却扇,犹然带笑。
团扇徐挪,如拨轻云,眉眼固是旧友,添一胭红小痣便添十分陌生,扑粉描黛,是误在绢上点一笔。她安安垂扇,婉娩冁尔,羞怯否?欢欣否?愁怅否?如意否?无从得知。唯团扇从眼下转过,彼此运命尽付无关人。
夫妻行将就木般对坐,同食荤腥,像滚入同一口鼎食另一人或己身皮rou,而穆然合卺。那酒漫过他,漫过那些应当与他牵涉的喧笑,裴瑱静静受酒烧灼,忽尔自疑。红帐内,米、麦、枣等喜果一应俱全,而无谏果——人熬不到它由涩回甘的时刻,也不许它苦皱的相道破鹤发鸡皮的收煞。
“阿慈?”
他的妻。
她可也在惑着惧着什么?
他试着唤她,惊而闭口。一簇火软倒入怀,一双唇失魂缠来,他颤颤触到一扇shi热眼睫,抚开。睫起,眸生迷离雾,迷离雾裹一丝惊惶的鲜活,他抖着手稍提眉峰,又兢兢移向红痣。她不住贴近,引臂抖索乱摸,他有生从未如此警醒,断然扫去杂物,一指盖尽小痣。她枕着甜腻至极的枣、桂,艰涩道:“裴瑱——”他吻她,她颤栗如死火,再说不出一字,急切懵懂地抓他。
霜白绢素骤散骤聚,如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