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他们对旁人的目光并不在意,只要主子瞧得起他们,走到哪里,他们都有立足之地。
沈潜和韩语琴举止得体,仪态从容,反倒把周叙和贾宗儒衬得难看了。
行至堂中,他们对燕熙行礼,得了燕熙赐座。
燕熙叫望安给他们也上了茶,待对方坐好了,才说:“韩娘子理家是一把能手,从前在韩公府把铺子上的生意管的也好。她来岳西,先把市场走了一遍,先请她把粮商的事情说一说。”
韩语琴款款起身做了个揖说:“西境三郡,数平川粮商生意做的最大,明面上瞧着西境有许多粮食铺子,其实后头粮食供应有八成被这两家把持着。一家姓钱,一家姓白,他们两家有联姻,关系走得很近,两家人坐在一起,就能定西境的粮价。
西境因在边关,有互市的支撑,粮商很多,粮食生意格外红火。
周叙其实头天到这里,便去市场上瞧过,只是他只瞧出了热闹,没瞧明白后面弯弯绕绕的关系。听到这里,对这妇人稍有改观,带了几分赞许地瞧住了韩语琴。
韩语琴接着道:“西境有渺河穿三郡而过,沿岸有不少良田,平川郡位于下游,土地最肥沃,是西边的粮仓,产出的粮能供两个郡的用度;岳西郡有一半良田、一半草原,勉强够自给自足;西洲则良田很少,百姓养牛羊换银子买粮。”
燕熙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说:“难怪西洲的杜铉手底下还有兵,那里屯田少,军户没多少,rou少了,狼也就少了,反倒落个清净。没像平川那样,军户的田都被占尽了。”
“总督大人。”沈潜很会做面上工夫,他在此时小声地说,“小的是河清号的老板,早前便来西境做生意了,对这里的经营也有些看法。”
燕熙并不打算在外人面前暴露生意的事,像是不熟识般瞧向沈潜道:“沈老板请说。”
沈潜恭敬道:“平川的军户丢了屯田,除了被军官侵占之外,还因着‘子钱家’和‘交子铺’,这些铺子利用青皮流氓向军户和民户放贷,利率极高,常以屯田为抵押,放款期限一满,便强行占地。”
燕熙跟着商白珩读书时,熟读了大靖的各项制度,他不必思索便道:“官府有明文规定,借贷利率不得超过三分,且无论借款时间长短,利息不得逾本金一半。另有规定,借钱五年之内,在补足利息之后,仍可以用原价赎回。按常理来断,若借钱只为救急,只要勤俭持家,总能还上的。”
沈潜叹气道:“这些铺子手段极多,但凡是从铺子里借钱的,铺子便会让青皮流氓变着法子地为难借方人家,以至借方使尽浑身解数也攒不够钱赎回田地。再有,铺子还会哄抬地价,等地价升值后,借方要以现价来还,便还不起了。”
日头正好,议堂里寂静,燕熙听着,垂下了眸。
跟了燕熙久的人,都知道燕熙沉默之时最是难测。周叙和贾宗儒今日经着几回博弈,也敏感地察觉出了这种微妙的寒意,不由都坐直了。
“三尺之法不行于西境久矣。”燕熙沉思良久后,瞧向三位下官说,“你们可有解法?”
西境最富最乱皆在平川,梅筠抬眸,对上了燕熙的视线,他享受这难得的注视,说出了早在来之前便想好的方策:“清查钱铺,打击青皮,重编田册,抑制粮价。”
“很好。”燕熙轻轻拨着茶盏说,“前三样请凌寒回去细拟章程,岳西和西洲也参照着去拟,由凌寒总定了再呈我。”
梅筠应了。
周叙和贾宗儒议到现在,已淌了不知第几回汗,此时愈发惭愧,只能诺诺应声。
燕熙接着道:“前三样很好,只最后一样,还得从长计议。官府的事情能急着办,粮商的事情却不能。因着这些粮商家中有不少做官的,与西境早就骨rou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且粮食在粮商手里,若将他们压狠了,粮食流到别处,便是伤了西境根本,抑制粮价还得刚柔并济。”
周叙和贾宗儒原以为燕熙惯用的是狠戾手段,听到刚柔并济时,不约而同地抬头,撞进了燕熙洞若观火的目光里。
他们羞惭地低下头去,知道在那一眼里,已经暴露了轻视太子的意思。
他们悔之不及,藏在案下的手把官袍揉的不成样子。
一场议事到现在,燕熙已经感到疲惫。
他不喜欢拿捏人心,甚至很是厌恶人心较量。
可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不得不有几副面孔,用尽了七窍玲珑去应对每一个人。他的下属都说着万死不辞,可在他目光未及之处,每个人投向他的都是审视目光。
他深知走错一步,失的先是人心,再失的便是时势。
在靖都时,前头还有商白珩和裴鸿替他顶着,有事他也有人商量,便是出了大事,明堂之上还坐着天玺帝。而到了西境,一切都靠他自己主张。
燕熙在这种沉闷中,瞧向外边的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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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还留着夜里宋北溟给予的酸痛,领口下面寸许的位置,就有着宋北溟刺下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