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零的座位在教室最里侧倒数第三排,窗外的广玉兰树好心地为她遮了些刺眼的光,但这对她来讲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她睡觉的时候喜欢用双臂把整张脸都埋住,两只手缩进袖子里。
大致地回忆了之前课程的内容,她意识到,这节课是班主任的课。
生活里还有一大片很安宁、很稳固的地方。
许穆玖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和许一零是家人,因为他能和这样的家人朝夕相处。
许穆玖扭过头要和许一零理论,许一零猛地拽了一下许穆玖的袖子,毫不示弱地睁大了眼睛反瞪回来,仿佛是在极力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咳嗯!许穆玖撇过头掩饰自己的笑意。
她还可以在课间稍微休息一下,但许穆玖现在是初三的学生,并不是每个课间都能用来休息的,所以她把在车上补眠的机会让给许穆玖了。
班主任不喜欢看见学生在课间睡觉,因为她觉得课间睡觉的学生没有朝气蓬勃的学生的样子,这样根本不是学习的状态。她开学的时候就提过这一点,但似乎没有人在意,一些课间睡觉的人依旧我行我素,许一零就是其中一员。
只路过看了一眼,甚至脚步都不多停留,许穆玖就得赶回自己的教室发作业。脑海中还残留着洒在许一零身上斑驳的光影。
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可许穆玖觉得接受她的好意是让她吃了亏,还给她解释了一
早睡很难做到。哪怕完成每天的学习任务之后已经很迟了,许一零也总得挤出一点时间娱乐,否则她会因为觉得压力大、生活失去乐趣而感到极度委屈,甚至会因为烦躁,继而开始莫名其妙发脾气。
许一零明白班主任说的有道理,但这份认可在排山倒海之势的困意面前不堪一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于是她就陷入了认可到抵抗失败到自责的死循环。
我不困。
许穆玖透过初一(2)班开着的后门看见教室里沉睡的许一零,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早上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不困。
捧着作业回到教室,还没上课。
我许穆玖顿觉语塞,一想到在站台站着都能打瞌睡的自己面对许一零的真诚发问,却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根本不想睡觉是件多么虚假的事情,他只好答道,想,但是、但是你也困啊。
我的悲惨经历很好笑吗?
你!自己都如此诚恳地回答实话了,对方反而嘴硬不说实话。
许一零就这么在许穆玖的视线里消失,只剩眼前穿梭的人群。
许穆玖摇摇头,继续去发别的作业,只留给同桌一个同情的表情。
如果他有相机,他很想把刚才那一幕拍下来。
我弟,长牙了,见什么都撕着啃,同桌苦着脸接过作业本揣进了抽屉,嘟嘟囔囔地抱怨,我爸妈一把年纪了生什么二胎啊,小讨债鬼,亏我回家还给他换尿布,他就这么对我的。
许一零从短暂的梦境里醒来,茫然地抬起头,视线最终聚焦于空荡的黑板。
这样的分别就像早晨的时候那样匆忙。
下车前往学校的路上,他告诉许一零,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不料对方竟反过来问他:
在涌动的人群里,她冲他挥挥手,转身进了初一的教学楼,而他继续赶往初三的教学楼,回忆着刚才分开前许一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总是在他们之间重复的一句话,在她帮他充暖手袋的时候、替他罚抄课文的时候,在父母批评他而她为他求情的时候
上课铃声响彻校园,校园里的人仿佛是钟表,在这一瞬间被拨快了指针。
不是出自别的原因,他只是很喜欢这种安定又简单的画面,像一首轻音乐、一段林间漫步、一杯纯牛奶,在他千万次于内心控诉压力太大之后告诉他:
许一零有时候会觉得不可思议:人对追求快乐的念头竟然可以这么强烈,有时候会愿意为此忽略行为的错误。
这么在不可思议的熟悉和安心中放弃了抵抗,直到许一零把他从睡梦中唤醒。其实,中途因为颠簸,他醒过两次,但没有睁眼,更没有抬头看她,似乎必须睡足一路才算没辜负她的好意。
老师说让你下午第一节课下去找他。许穆玖回到座位,把同桌的作业本从最上面第二层抽出来递给他,你这习题本怎么回事,还夹着一张纸?
可是你很困,你不想睡觉吗?
所以漏进来的阳光尽数洒在了她的头发上。
你跟我客气什么啊
就会骗人。
三岁那年的一月,世界上诞生了那么多生命,只有许一零选择诞生到了他们家。
熬夜的结果就是,她,还有许穆玖,两个人早上在站台等公交的时困到恨不得整个人贴在指示车牌下面的杆子上。
被太阳晒过之后的发丝蓬松柔软,浸满了太阳独有的暖意,从指尖流过指缝涌入掌心,让小时候无意间触碰到的许穆玖恍惚地以为他抓到了三足金乌翼梢落下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