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大梁百年来的习俗, 皇帝赐名虽不鲜有, 但最早也是满月之后, 像如今刚有孕三月便赐名的, 实在找不出一个, 况且只是齐王的长子, 来日长大成人亦是亲王之位,与皇族大统并无甚干系。
简是之出言劝阻,只怕陛下此举令太子心生龃龉,更是怕有些言官借此挑拨。
皇帝不会想不到这些,却忽略了简是之,兀自摩挲着下颌,思考了一阵,更亮了音色开口:“依朕言,若是男儿,便取佑程二字,是为承天之佑、前程锦绣之意,而若是女儿,便叫懿婕,取嘉言懿行,婕妤美好之意。”
简是之从旁定定听着,竟有瞬间的恍惚,只觉得眼前这位黄袍在身的帝王忽而步入了凡俗,他此刻的欢欣模样,丝毫不糅杂任何的国家或政治的杂质,他只是一个爷爷,只是他的父亲。
简是之从未见过他这般,印象中似乎也从未有过父亲这个身份,纵是私下里,他也极少唤他父亲,自打他明是非开始,便知晓他生在皇家,这里只有君父,没有家父。
而皇帝这些年对他的耳提面命,亦是站在这个国家的至尊之位,他教他,要免私情,要敛嗔痴,要一心为民,他自然承认他是个好皇帝,却从未觉得他是个慈爱的父亲。
他原以为这位冷冰冰的帝王是不会为亲情触动的,但见眼前这一幕,年逾半百的人因为一个新生即将到来的消息竟红了眼眶,如何能不叫他动容。
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即使帝王家亦是如此。
许也是察觉到了自己此刻的异常,皇帝转移了话题:“战事快结束了,待到回京后,你求的那件事,朕会极力满足你。”
简是之转了转眸子,这才想起皇帝说的是哪件事,便是出征前他欲言又止的去往江宁一事,他原以为陛下会驳回的,就如他从前一直不时告知他的,要为了大梁的社稷留在京中一般,却万不想,他是理解的,并且记了这许久。
帐外风沙滚过,简是之忽而无话,他好似发觉了自己的狭隘,对于父亲的偏见与自己一直以来的自私。
皇帝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轻轻叹息了一声:“我儿啊,你该原谅爹,国与家之间,我能舍弃的,也唯有这点可怜的父子之情了,是以这么多年,明知你志向不在朝堂,却一次次忽略你的感受,逼迫你长成这个样子,每每念及此,朕又于心何忍。”
简是之整颗心好似被揉搅了一般,见皇帝擦了一下眼泪,又喃喃道:“你大哥,便是被朕逼了二十余年,这许多许多年里,不是没有人对朕说过,他根本就不是做太子的料,可是朕太过偏执,朕总觉着朕的长子,该是无所惧的,但朕错了,朕瞧着他失意落魄,苦苦求索,朕才知道朕错了,出征前朕在佛堂问自己,朕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这困扰朕许久之事或许已有了答案,待到这仗一打完,朕便放你们两个去过自己的日子。”
皇帝握起简是之的手轻拍了拍他手背,这是他们父子这二十多年来最亲密的动作了。
他感受到父亲带茧的宽厚的大手,一如幼时手把手教习他练字一般温暖有力。
继而他便听到父亲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但有朕在一日,朕便能护着你们,去做个普通人吧。”
“去做个普通人吧。”他从未想过这话能从皇帝的口中说出。
从皇帝的军帐中离开后,翻涌的黄沙扑在他面上,他好似皆感知不到,只觉此刻心里是滚烫的。
夕阳从漫天黄沙下的地平线落下的那一刻,他想的是,往日已逝,来日尽可追。
战事的收尾却不知为何会如此漫长,明明再无大规模的冲突,明明西境屡屡战败,但那座西境的都城却是怎样都攻不下来。
这拖着拖着,便又过了一季。
江稚鱼的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陛下已下令不许她再插手任何军中要务,让她将安心养胎放在首位。
可她如何是个能闲下来的性子,且战事迁延未结,她更是心生火气,饭菜也不太吃得下。
简是之倒是心疼不已,有时夜里见她睡不安稳,还会在心中暗暗责怪他与她这孩子太不懂事,惯会折腾母亲,待这孩子出生后必要好好说教一番。
这日入夜已深,天色早已昏沉,简是之与陛下及诸将议事后刚回至帐中,便见江稚鱼端端坐于桌前,一大桌的饭菜未动一口。
简是之见状连忙解下外袍净手,心道定是自家夫人又没了什么食欲。
这事倒是常有,江稚鱼有孕以来,胃口一向不大好,简是之也无方,只得紧着哄她勉强吃些,而有时她深夜里闹着要吃酸,他二话不说便策马去最近的镇上为她买橘子来,这一来一回怎么也要两三个时辰,他却从未嫌过辛苦,有时甚至想若自己能代她受这孕期之苦便好了。
这样的事多了,久而久之落在旁人眼中,便编传出齐王妃娇宠无度,实为红颜祸水这类的谬言来,不过江稚鱼无心去听那般谣传,简是之自也不愿理会,左右他是真的心疼江稚鱼,恨不得娇宠得再过分一点才好。
便如先前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