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李延卿伸手要接，应恂却没递过来，只是矮下身子仍然自己端着奉上来：“殿下当心烫。”
李延卿六岁便从皇子成了郡王，他被先生教导的。
“回去吧，我可怕那狼来咬我呢。”
李延卿拨弄着沙盘上成列的战棋，默默想着，或许李岺遣自己来时，打的就是这一石二鸟的主意。于李岺而言，边陲常年为远臣所治，是一隐患，即便自己有幸不死，对秦恒也算有所掣肘。
更何况，以这狼幽深莫测的实力来看，他若想要什么，何必处心积虑幻化做人来换取自己的信任，他若想发难，恐怕大半个军营都难以抵挡。为恶者论迹不论心，即便这狼有所图谋，也终究从未伤过他。
年前外朝藩王来求亲，李延卿代皇帝接见异族王及随同的使臣，那个壮硕的异族王看向他的眼神灼热异常，嘴里操着他听不懂的外邦语，使臣听后左右为难，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向李延卿转述：“我们王说，不需要舍近求远，天朝最令人心动的美人就在眼前，还要求什么公主？”
“殿下这几日夜里咳得厉害，我煮了碗梨羹来。”
李延卿心下一动，还是就着他的手舀了一口来尝，梨子酸涩不适口，比不得皇宫中贡品，却是难得的一番心意，黄冰糖融得温暖黏糊。
应恂却往往是衣着单薄，独独候在他帐外吹上一夜的风雪。
那个青年正抱着把剑倚在旗杆一侧，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凝神望着远方。
李延卿忽然笑了，他又摸过青年已经红透了的耳廓。
他原不是会苛待下人的主子，即便是对着秦恒派来的那几个眼线也向来温厚。极北之境不似寻常地，冬年夜半即便是再英武雄壮的汉子没有烈酒篝火也撑不过去，军中守夜的兵卫往往两三成行围火而坐，互相警戒才能安然过夜。
“将军在营外发现了妖兽的踪迹，带了不少人马前去查探。”应恂蹲下身探了探李延卿手指的温度，摸到一手的冰凉，把那冷玉石般的僵硬骨节拢到自己手心里捂着。
“哪儿来的梨？”
听到这话，李延卿这才低头和应恂对上视线。说到狼妖两字时，青年向来如寒潭般冷寂的那双眼里，此刻却灼灼的似有几分试探和期待。
他强忍着不使自己本能地暴露出獠牙，温顺着任由他亲近。
青年精炼如铸铁般的身子半跪在李延卿膝前，安安静静地端着碗侍奉他喝这碗甜汤，神情沉着，毫无旁骛地只看着他的手，似乎他的世界里这就是全部了。
“嗯，听说，那是……一只狼妖。”
即便已经猜到他是只狼，终究是有所不
此前种种疑窦和线索，在冷静下来后都向他昭示着真相，那几分熟悉感并不是错觉。况且，相处了这么些日子，眼前人不由自主露出的几分清冷凶性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午后难得见了太阳，李延卿叫应恂推他去营地边走了走。
“主……殿下……”应恂一怔，仰首喝下了李延卿喂过来的这一勺，他经年孤身一人在荒原上跋涉，饮冰食雪，已经太多年没咽下过这么热的东西。
“同伙的小兄弟回乡探亲带回来的。”
他一头乌黑粗硬的短发，额前却生了几缕银白杂色，李延卿伸手抚弄，应恂身子一僵，仿佛猛然想逃离，最终还是闭上眼任由李延卿抚摸着他的额发，轻柔随意得像是逗弄豢养的爱宠。
他察觉到营帐外驻守的士兵似乎少了许多，操练的阵队也不如往日里声势浩大，一时清冷不少，便问起应恂缘由。
这夜是寒山外难得的晴明，银月浩空。
这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虑，李延卿抬眼，见应恂端了个小搪瓷碗进来，碗中冒着滚滚热意，依稀还飘来腻人的甜味儿。
尽管数月前还是陌路人，被这样全心全意对待，再冷情多疑的人也难免动容。
起初他并不十分信任这个骤然来到自己身边的狼妖，但长久以来，这狼只是护卫自己左右，并无半分戕害之意，反而一再救自己脱离险境，那点余下的疑虑也尽数消去。
这荒原上几乎寸草不生，军士们食干粮野物，定期南下去往边陲城镇中时才有机会打牙祭。
“妖？”李延卿想起了什么，目光投向辽远的冰原和绵延至天际的寒山。
李延卿掀过一页书，心里思虑繁多，不自觉又抬头望了眼那个身影。
现在的他，就像是权势争端场上一枚随沙逐流的棋子，往哪一边倾倒都终究不能如愿，不得善终。
碗底薄，他趁着汤水翻滚盛了过来，已经印得手心一片红，自己握剑持弓的手倒不碍事，却不愿伤了李延卿的手。
隐峦地处偏远，部族中人粗蛮善战，不通教化，这年轻的王也难免骄横张狂。
李延卿不由地把汤匙凑到他唇边，温声道：“来。”
昼短苦夜长，军营中更是了无生趣，李延卿往往对着烛影看上半宿的兵法才能熬过去，一抬眼就能看到守在营帐外那个模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