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总会有那麽多摆脱不掉的东西,这是生而为人的悲哀。
赵青竹闷声不吭随我进了公寓,我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发觉他伫立在玄关迟迟不见动静,上前抬起右手握住他的下巴,让他的脸扬起以至於我可以看清。虽说他身高比我高出那麽一点,可是他的脑袋实在是埋得太低。
他任由我将他的脸左右转动著看了看,双眼还带著大哭过後的氤氲。他左脸颊颧骨上青了一片,除此之外脸上倒没别的什麽外伤,只是不知道身上如何。
“要止痛药吗?”除了阿司匹林,我这所公寓里连片创口贴都没有。
赵青竹拨开我的手,摇了摇头。
“需要去医院吗?”我又问道,用被他拨开的右手耙了耙刘海。
他缓了好久,才咬了咬嘴唇,发出一声nai猫似的呢喃:“......疼。”
“哪里疼?”我皱了皱眉,耐著性子问道。
他又垂下头,模模糊糊答道:“没事。”
我不想同他两人呆站玄关纠缠,对他甩下一句:“脱鞋进来。”低头点了根烟,尔後把他拉进了客房。
“泡个药浴吧,我去给你拿药浴包。”我这麽说著,语气还算得上温柔。手指夹著烟走出了客房,到我房里的浴室里翻找出药浴包,顺便取了隐形眼镜。
推开客房的浴室门,赵青竹已经脱下了上衣。
那青绿纷彩的日式文身在这白净的浴室中一杵,简直如同四周所有的色彩都被吸收到了他的身体上。
不过这文身倒是正好掩盖住他身上的伤。
我没戴眼镜,看不大清楚,凑近了仔细瞧才看得出他身上那一道道肿起来的伤痕,即便没有亲临观赏,我也能想到老头是用皮带发狠地抽他。
“我出去买些药,你待会自己把水放好,把药浴包扔进去。”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去24小时药房给他买点药擦一下。戴上框架眼镜,我拿起放在玄关的钥匙就出门了。
等我买好药回去,发现赵青竹竟然泡在浴缸里睡著了,也亏得他没给淹死在浴缸里。
我蹲在浴缸旁,出神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庞,然後才推醒他。
他腰上围著浴巾坐在客房的单人沙发上,我半蹲半跪地在一边给他身上每道肿痕抹药膏。他一副忍耐的神情,幸好没有再哭了。
我瞥了他一眼,随口问道:“很疼?”
他想了想,才答:“还好。”尔後一顿,又道:“比起你那次,应该好上太多。”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哪次?”
他倒又不说话了,我突然就意识到他说的是哪次。
二十岁生日那天,我决定向家里人出柜。妈妈给我和赵青竹下的长寿面吃到一半,我用“明天上街买菜”的口气对著我的那碗面说了句:“其实我是喜欢男人的。”
赵青竹虽然早就知道,但没料到我会突然就这麽出柜了,讶异地抬头看我。妈妈正坐在那里和赵青竹聊著天,这麽一下就给愣住了,也望著我。
老头是最後一个反应过来的,那天毕竟是我们生日,他坐在餐桌旁看杂志,陪著我和赵青竹吃完那碗长寿面,也算是给我们庆生了。待他反应过来,只是先平静地问了我一句:“你再说一遍?”
“我是同性恋。”我又说了一道,然而仍是不敢看著他说。
老头又低头翻过一页杂志:“你掌自己一嘴巴,说你是在胡说八道,我就当没这回事了。”
我对著还剩的那半碗面无所谓道:“我他妈就是同性恋。”
然後老头就把餐桌掀了。红木的长形餐桌,他一把年纪了还能掀得动真可谓是老当益壮。
他踏过一地狼藉拽起我的胳膊就把我拖到二楼书房,反手把书房门一锁,抄起一把椅子就朝我背上一砸。
我当即就被砸得腿一软,跪了下来。
我妈和青竹跟在後面上来了,可是老头把书房门锁上,我妈就在外面使劲敲门。
其实我对那晚之後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毕竟是我一直在被打,所以大概我也不是那麽想记得有多清晰。
倒是记得後来被我妈哭天喊地地给送进医院了。
我在医院里养了一个星期,出院後老头见著我一次就揍我一次。这情形我是早有预料,所以两个月前我就申请了转学到国外,一收到录取通知书而後办好签证,我就带著我妈悄悄塞给我的信用卡逃到国外。
赵青竹全程都不知情,直到我要离开的前两天他才从我们妈妈那里听到消息。
我当时住在外公外婆家,他从学校坐车来看我,也不说什麽,默默地帮我收拾行礼,然後陪我去买一些要带走的必需品,一路上也不聊别的,就同我说著这东西有用那东西没用。
到了夜里他也不回学校,本来外公外婆家还另有空房可以给他睡,他偏偏蹭到我住的房间里,硬是钻进了我的被子里。
我没有赶走他,背对著他躺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他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