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沉抿着唇,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数月前,他曾亲自送走了宗政初,虽知那只是宗政初回家的一个仪式,可亲眼看着他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罐骨灰,那种滋味,梵沉毕生难忘。
半月前,他还在雍王府给老王爷吊唁,嘴里说着安慰自己的“惟愿现世安好”。
可是今天,他又得送走那个资质卓绝容颜绝lun的“对手”。
他们曾经暗中较量过,明面动手过,谈笑间乾坤在握,也曾醉忘江山事,只把红尘翻。
那些过往一帧一帧,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然而眨眼的功夫,他与烟水岛同归于尽的噩耗就传了回来,魂落碧海,尸骨无存。
饶是已经见惯了生死的梵沉,也不禁为之动容。
两人一时无话,就这么各自静静坐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梵沉站起身来,“先回去吧,麟德殿那边,皇上还等着呢!”
顾北羽眼底泛出凄凉,“表姐夫,一会儿我会编个借口,你得配合我,别露馅了。”
梵沉点点头,“我会的。”
顾北羽抹了把脸,阔步走出御书房,却不想刚出门,就见到顾禾的父母站在外面。
顾北羽愣了一下,“二叔二婶,您二位怎么来了?”
卢氏红着眼看向顾北羽,问:“北羽,你实话告诉二婶,禾儿他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
话还没说完,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哭得伤心欲绝。
顾北羽苍白的面容在雪夜中更添惨色,“二叔二婶,我……”
顾博文老眼内泪花闪烁,“早在出征之前,我们就知道禾儿此去不会再复返,可还是每天心心念念着能出现奇迹,今夜斥候说捷报八百里加急的时候,我就料到定是出事了,所以这才迫不及待与内子找个借口辞别众人过来,就是想第一时间知道禾儿的境况,我们夫妻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个儿子,他从小就是雍王府所有人的掌中宝,他突然走了,对我这个当爹的打击有多大,还希望北羽你能理解,所以,禾儿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望你能如实相告,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
顾北羽痛苦地看了二老一眼,又看向梵沉,得了对方的点头默认以后才缓缓启唇,“二叔二婶,摄政王他……随着战船被炸成碎片,尸骨无存,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
尽管早已做好了儿子战死的准备,卢氏还是接受不了“尸骨无存”这四字所表达的残酷事实,身子支撑不住,两眼一闭往后倒。
顾北羽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卢氏,对着顾博文道:“二叔,我先送二婶去偏殿里休息,一会儿让太医来给她看看。”
顾博文哽咽着点点头,抬步跟上顾北羽。
他不久前才死了父亲,如今又死了儿子,打击一波接一波,原本乌黑的鬓发顿添霜色。
“叔父请节哀。”梵沉走在后面,与顾博文一起。
顾博文偏头看了看他,想到自家儿子本是与宁王比肩的风华人物,如今就这么去了,他忍不住老泪纵横,“我这辈子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若不是他祖母对他要求严苛,我是不希望他参与那些凶险筹谋的,惟愿他这辈子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只要活着就好,可是……”
顾博文泪shi衣襟,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阻塞了,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理解的。”梵沉温声宽慰,“他就这么走了,我也很难过,可是叔父,咱们得为了大局考虑,暂时不能把这事儿曝光,否则要是让皇上知道,他会一时想不开的。”
顾博文点头道:“来前我都和内子商议好了,不设灵堂不挂白幡,一会儿回去悄悄烧些纸钱就算了。”
顾博文的话,一下子让梵沉哽咽住。
本想再开口多说几句的,嘴巴张了张,什么都没说出来,梵沉索性作罢,加快步子很快到了偏殿。
顾北羽动作迅速,已经安置好了卢氏,又让婢女去请太医,见到顾博文和梵沉一道进来,他忙起身迎上去,顺手搀扶住顾博文,“二叔,二婶只是暂时昏过去,没大碍的。”
顾博文满脸感激地看着他,“北羽,谢谢你。”
顾北羽愣了愣,“二叔怎会突然说谢?”
顾博文颤唇道:“禾儿的事,让你和宁王Cao心了。”
“二叔快别这么说。”顾北羽急急打断他,“摄政王虽与我是堂亲,我却一直把他当成亲弟弟的,生前没能帮他做什么,如今他不在了,他的后事,我自该为他Cao心。”
太医很快就来了,给卢氏探了探脉以后起来回话,“回两位殿下,夫人只是急火攻心,暂时昏迷,并无大碍。”
连太医也这般说,顾博文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下去。
太医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放在卢氏鼻尖让她嗅了片刻。
卢氏深深皱眉过后醒了过来。
一眼看到顾博文憔悴的眉眼,卢氏马上想到自家儿子死在海上尸骨无存的消息,眼泪再一次模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