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子儿了!
一夜辗转反侧。翌日大早,队伍照常集合训练。一个晚上,走了一批,也留了一批。我叫小周不要去查人数,这么点儿人,眼睛一扫心里就有了谱,万幸我没真打成光棍,这条小命暂且留着,还得继续排兵布阵。
十月中,我军几个军长陆续叛变、投降,中央措手不及,频繁转变策略。我师人少,没法搞冲锋,于是上头放羊,任我自行管理,我便带弟兄们意思性地打起了巷战。子弹所达之处,如蜻蜓点水,徒劳无用。
十月末,我军残部被围困在银行大楼。小周和我,还有幸存的寥寥二十来个弟兄,则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在春日町刘国卿的住所鸠占鹊巢。对准锁头,一枪下去,夺门而入,老子先他妈弄了个大红脸——谁让他把他画的那幅牡丹裱起来还挂客厅了!
小周豪气地左顾右盼,上摸下攒,问道:“师座,这是你家?”
“不是。”
“骗谁哪,”他溜进书房,捧个相框出来,“你看这还有你照片呢,诶,旁边这是……刘师长?”
我从他手里把相片抽出来,令他们在客厅里盘腿坐成四排,严肃道:“现在的局势,大家也很清楚,我遮掩也没用。咱人少,这是最大的优势,趁着没被发现,你们去跟老百姓换几件衣服去,出了城往营口去,估摸着你们到的时候,接应的船就该到了,之后的……大家都保重。”
话音刚落地,前排有个叫崔弘深的高个儿汉子跳起来道:“师座,俺们跟着你一路打下来,可不是为了跑的!不就是一条命的事儿吗?当初俺搁延吉种地,孩子都饿死了俩,要不是您叫人给抗来两袋苞米,还带俺进军队,俺哪儿能活到这时候?反正爱谁走谁走,俺就不走!”
他一说完,其他受过我小恩小惠的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我沉沉叹道:“不是寒碜大家,这场内战,不值得大家丢掉性命。可能正因为抱着这个心态,我才让咱们落到此番境地。不管谁当政,只要是咱中国人,有啥不能商量的?非得打?打仗就死人,咱手上沾的血,和咱们身体里流的,可是一样的。”
二十来个兵沉默下来。我一一扫视过他们,继续道:“这是我给你们最后的命令,换装,去营口上船……都得给老子活下来!”
他们面面相觑,没再反驳。
小周忽然道:“师座,那您呢?”
我睨他一眼,一胡撸他脑袋,笑道:“就你滑头,臭小子。”
11月第一天的拂晓,我还是成了光杆司令。
我在客厅里撅屁股翻出了一张唱片和一盒烟。原来刘国卿也背着我抽烟,他总令我戒烟,却不自觉。我将唱片放到留声机上,唱片年头久了,声音略显滞涩,但尚能听个大概,吱吱呀呀又是那曲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
沈阳,我的奉天,它用轰鸣如雷的炮声为这首曲子打鼓。我的奉天,辽阔安宁,这不是我的奉天。
11月1日下午,春日町被共军占领,劣质的喇叭里播放着安抚老百姓的话语。我抽完最后一根烟,忽然坏掉的大门被仓皇推开,只小周一人跌跌撞撞地进来,灰头土脸,只有牙是白的,他拉着我道:“师座,您放心,他们都安全出城了!我是您的副官,任务完成了,我得回来跟着您!”
我扬手扇他个大嘴巴子,气急败坏道:“你他妈敢违抗军令!”
他说道:“您教我的,脑子得活络,不能您说啥是啥,办啥事儿都得分时候。”
“你个傻小子,你回来就走不了啊!”
“师座,咱都走不了了,那我更得伺候您啊。”
我咬紧牙关,别过脸去,眼眶憋得血红。若我一个人,自然可以在这座房子里伤春悲秋,但多个他,我就不能坐以待毙,我他妈得对我的兵负责!
我“嚯”地脱下军用斗篷,回到卧房,打开衣柜,丢给他几件厚实的毛衣和棉袄,自己也从头到脚换了一身。刘国卿的衣柜大半是我的衣服,他知道我爱臭美、好打扮,便经常给我定制衣服,它们每一件都有相应故事。一幕一幕,历历在目。
我恨不得将所有的衣服都套到身上,妄图把所有故事一并带走,却终究不行。我低头系上风衣的纽扣,外面再披一件黑色的羊绒斗篷,对着镜子照了一照。
小周满目惊艳道:“师座,您这么穿真好看。”
这是我最喜欢的两件衣服,刘国卿也喜欢,他喜欢看我穿。
我压低帽子,又给小周一条围脖,临出门前将我和刘国卿的照片揣进了贴近心脏的口袋。我想这一走,就再难回来了,没有他的日子,我真的很想他。
战争的街道上,除了限时的采买,没人会出来。我们专挑人烟稀少的小胡同,家家户户门窗紧缩,亦不闻犬吠鸡鸣之声。也合该我倒霉,走走停停之下,正与共\党的一队人马,在慈恩寺边的小巷来了个狭路相逢。
无论怎样的伪装,在刘国卿面前都是张画皮,更何况我穿着他给我买的衣服。我除下帽子,仰头望向马背上逆光而立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