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先生睁开眼睛,看了看她,似乎累得很,声音也很低:“去上学吧,别耽搁了功课。”
小凤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莫明其妙站在那里,看着这些人关好了车门。先前那个穿西服的人却又走过来,特意递给了她一个小包,说:“听先生的话,去上学吧。”
等到汽车开走,小凤还站在那里,街头的煤气灯早就亮了,照见雨丝斜斜的,织在天地间。风吹在身上都觉得冷了,她才把店门掩了进去。手里还拿着那纸包,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于是随手撂在茶桌上。
等她把铺板都下了,才把那纸包打开看,里头竟然全是一百元的票子,小凤数了数,足足有十张,那就是一千块了,足够把隔壁的铺子都买下来了。她心里又慌又乱,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她把钱包起来,想着,这可不能要,得还给人家。
从这天开始,她每天都在店里等,可是那个穿西服给她钱的人一直再没有来过。不仅那人没有再来,连那位封先生也一直没有来过。
到了年底算帐的时候,她看到帐簿子上记的,封先生还有四块钱存着。她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就觉得像是放电影一样,那些人真像电影里的人,又斯文又好看。不过封先生随口一句话,他们就给她一千块钱,想必封先生也是位有地位的人,不过有地位的人,为什么喜欢吃自己做的粗茶淡面呢?
小凤想不明白。
那一千块还被她压在箱底,她也并不着急,她想他上次也是隔了一年才来,所以想,明年那位封先生总会来的。
第二年,那位封先生仍旧没有来。
第三年,封先生还是没有来。
等到第四年春天的时候,有一天街上乱轰轰的,都在吵嚷着买报纸来瞧,说是慕容沣逝世了。小凤虽然不大认得字,可是见隔壁老板娘买了报纸,于是也过去瞧了瞧热闹。报纸上头登着慕容沣先生的照片,小凤看了好大一会儿,只觉得面熟,她想了半晌,才想起来这慕容沣先生的照片,倒有点像那位封先生,不过白头发更多点,样子更威严些,她也没见过几位有地位的人,想必这世上有地位的人,都长得差不多吧。
于是小凤想起来,那位封先生还有四块钱存在自己店里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来吃面。还有那压在箱底的一千块钱,他如果不来,自己要还给谁呢?
[番外]
午后下了一场雨,将浮尘都压了下去。碧蓝天空如洗,揉着几缕白云。凌波端了把椅子坐在枣树底下看书,刚看了不一会儿,细簌的枣花已经落了一身。刚站起来掸了一掸,忽听人道:“这么有趣的一身花,掸落了做什么?”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女同学祝依依,忙笑道:“你怎么来了?”
祝依依说:“来瞧瞧你,天气这么好,不如咱们骑车上公园去吧。”凌波扮个鬼脸,说:“甭提骑车了,上回我偷偷和你骑车去岐玉山,回来被我妈一顿好骂。”
祝依依哧得一笑,说:“要不咱们去胭脂巷买旧书吧。”凌波说:“这主意好。”一时两个人上街去,因为胭脂巷并不远,又没有电车可以搭,两个人索性走了去。
天气晴的正好,十八九岁的闺中密友,边走边说笑,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微汗。祝依依说:“我可渴了,得找个地方先歇一歇,喝口茶再走。”凌波道:“瞧你这身娇rou贵的样子。”话虽然这么说,可是看见街边上正有一间茶肆,便顺脚走去。祝依依本来见那店面老旧,眉头微微一皱,但实在走得累了,凌波又是一幅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于是坐下来歇脚。
那还是一间旧式的茶馆,跑堂的抹了桌子,问明了是喝“龙井”,便斟上两盖碗茶来。祝依依正是渴极了,连喝了两口,忽然皱眉道:“这是什么龙井。”凌波笑道:“大小姐,这样的地方,你以为还真能喝到西湖龙井不成?”祝依依见那盖碗沿口,已经生了淡黄茶垢,面前的这张桌子乌黑漆面上,无数一圈圈的淡白印子——都是搁茶烫出来的,心中一阵腻歪,便将茶推开去。
祝依依一抬起头来,见凌波正望着自己,倒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心下懊恼,白了她一眼,说道:“你笑什么?”凌波索性“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说道:“我看你喝下去的那两口茶,有没有什么法子吐出来。”
祝依依本来正在后悔,听她这么一说,倒一笑罢了,正待要说话,忽闻哨声长鸣,几辆军车风驰电掣般从街上疾驰而过。凌波瞧见车子去得远了,不由怔怔的出神,祝依依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于是问:“你的那一位,还没有消息?”
凌波道:“两个多月前倒有一封信来,说是还在义埅……”忽然回过神来:“什么我的那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她本来素性大方,可是骤然失口,不由面红过耳,晕脸生chao,祝依依扮个鬼脸,说:“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么?你倒吐一个我瞧瞧。”
胭脂巷名为巷,其实只是半边巷——一面是无数商肆,一面紧临着河水,故而只有半条巷子。此地原来是前朝最负胜名的烟花之地,南北佳丽班子云集,成为乌池一盛,故号“胭脂巷”。后来多年烽烟战乱,早就风